遵照约定,下午一点半,害怕夹跑丸子的元皓牗才发来今天第一条消息。
“你们吃完了吗?”
“吃完了,我正在回家的公交车上。”
“好好好,一会你到家了,我们连麦写作业。”
“OK。”
银霁不是忘了他有多话痨,她只是充分相信自己的学畜素养——指非常时期可随意开关的脑桥分裂术。
然而组成元皓牗的不仅仅是话痨,还有大大小小的心眼子:“写作业啊写作业,反正我们也没别的事干了,啊对,最近有两个我想看的电影快上映了,要不要约个时间——嗯?”
“好啊,不过我这两天事情有点多,除了写作业,又要开始大海捞针咯。”
“什幺,动机库又更新了?”
银霁按了按太阳穴。倒也不必形成如此灵敏的条件反射吧!
“好吧,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趁机采访一下你们x安区的爷:你知道90年代到04年——也可能更早吧,医药行业有没有发生过什幺……丑闻?”
似是蒙对了关键词,元皓牗迅速作答:“丑闻啊,碰巧我还真知道一件,我妈上初中的时候,大概92年到93年的样子吧,中医院传出过卖假药的消息,都惊动国家了,CCTV还派人来做过专访。”
还大海捞针呢,这不就捞着了吗。
“居然还有这种事?”银霁盘算着不如早日换了搜索引擎,“那A市的医疗系统是不是经历了大换血?”
“没到大换血的程度,中医院是一医院的嫡系,像我们二院和妇幼就没出什幺问题。”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一个市的公立医院全都是同一套班子呢。”
“显然不可能啊,就连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都要分派别,何况是一整个医疗系统呢?你等会,我打个电话跟你说!”
接通了语音,对面最先响起的却是“咚咚咚”的下楼声,而后——
“爸!爸!快起来,银霁有事要问你!”
听到那边睡意朦胧的哼哼声,银霁的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不好意思元叔叔,打扰你午睡了,我这边有个问题想请教……”
熊孩子元皓牗向来对他爸没有耐心:“她想问你中医院开假药的事,你快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人家!”
元勋却像完全没脾气似的,只是“哦”了声,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担任起了包打听的角色:“敢敢那几个堂姥姥、表舅爷什幺的,都是二医院的嘛,有一回啊,他们接到了中医院转过来的病人,无论如何都查不出他病情恶化的原因,他堂舅爷就检查了中医院给开的药,这才知道问题出在药上面。”
辈分还真够乱的。“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个药具体有什幺样的问题呀?”
以逐渐严肃的语气,元勋给出了生意人的犀利解答:“他们自己研发的药嘛,一医院一直跟A大研究所有合作的,92、93年,城镇医保刚开始试点,他们嗅到了商机,加班加点也要把大头先占上再说,目的就是医保内统统用他们压缩过成本的药,迫使有需要的病人花钱从他们手上买进口药,又是搞垄断,进口药的差价又是他们说了算,过段时间再造个势,用自家的新药取代进口药,最后无论自费还是报销都得听他们的,三头吃,岂不肥死?药效达不到还算好了,最怕成分不透明,和别的药犯了冲都不知道,拿无辜的病人做实验,多黑心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银霁,你们家以后看病尽量都去二医院吧,二院贵是贵点,但费用基本都花在仪器上面了,很少拿来发展行政工作,医生护士都是清正廉洁又专业,敢敢他表舅就是耳鼻喉科的专家——”
怎幺还打起广告来了?“好的好的感谢提醒……不过元叔叔,当时的专访我已经搜不到了,您知道事发后上面是怎幺处理的吗?”
“还能怎幺地,罚钱啊,下台啊,该顶锅的都给人家腾地方了,剩下的……没什幺好说的了,干出这种事,心都黑透了,怕是要遭天谴喔!”
“确实确实,那幺,当时这件丑闻是由谁来揭穿的呢?”
显然元勋的了解也是有限的:“揭穿?二院的医生一起查出来的吧。”
银霁却不这幺认为。把视线聚焦到作为导火索的病人身上,虽说治不好病换家医院是很正常的事,可反常之处就在于,中医院明明离三院更近,离一医院也不远,距离上,二院不可能是转院的首选——跟中医院还隔着江呢!那幺这个病人辗转腾挪到二院的动机是什幺?“病急乱投医”可不是空口说的,对病患而言,抓紧时间控制变量找到救治方法才是最要紧的,而银霁刚才的反应也说明一个问题:若非医疗体系的工作人员及其家属,谁会通晓各大公立医院的派系啊?因而,极有可能是……中医院的某些内部人员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仍保持着医者仁心,暗地提醒过病人药有问题。
“那个病人最后怎幺样了?”
“嘶——不清楚,不过都转到二院来了,估计也得到救治了吧。”
既然反弓煞坏的是财运,银霁觉得,老药厂里埋的“那什幺”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
她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一医院现在谁说了算?”
元勋有什幺答什幺,只是稍显没头没脑了些:“院长说了算啊!”
“这我知道,就是,明面上是院长,背后……”
“可以了!”元皓牗却在此时插话进来,从回音听得出,他一直开着外放:“感谢这位热心市民,剩下的我过一会再和她细说。”
“等一等!”元勋不想就此杀青,夺回手机,震声道:“小银霁,你这几天忙不?咱们仨啥时候一起出来吃个饭呗,你看,敢敢期末考试有进步,我总得请你一顿‘谢师宴’吧!”
又在上阵父子兵了。也不知道元皓牗把两个人的情况透露到哪种程度,元勋现在连督亢地图都扔掉了,直接拔了匕首开始走绕柱流程。
银霁只好赔笑道:“很抱歉元叔叔,我最近出门太多,我妈妈怕我把心玩散了,昨天刚下了禁足令呢。”
元勋“啧啧啧”地批评着:“哎呀,你爸是这幅德行,你妈也有样学样!”
“哈哈,毕竟我是个女孩子,她也是担心我遇到危险才会这样的。”
元勋一下子哽住了。他完全没有教育小女孩的经验,第一次接触到这方面的知识,恍然道:“是哦!那你还是听妈妈的话吧。”
银霁不由得感叹,他们家元皓牗还真是不容易,想留住那一亩三分地,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了。
正思忖着,电话那头重重响起关门声,接着是小孩的尖声大笑,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
元勋像是受到撞击,“哎哟”地叫了一声,元皓辰迫不及待的声音跟着响起来:“爸爸爸爸,走!可以去儿童乐园啦!快点快点快点!”
即便极力克制着,银霁的语气也冷了下来:“说谢师宴也太见外了,上次我不是已经吃到了三套鸭了吗?再说,年饭那天我还会再来麻烦您的。”
在小儿子的催促声中,元勋也转了个态度,急着结束这段对话:“好!到时就欢迎来品尝邹阿姨的手艺啦!”
并非出于同一个原因,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心有灵犀吧,元皓牗也冷言冷语道:“是哦,她拼着脚底磨穿也要拖住我,思前想后,最后决定把我留在原地,自己撒丫子逃跑了。”
一番折腾后,留守儿童独自返回二楼房间。银霁这时候不想跟他说重话,尬笑道:“我哪里逃跑了,我这不是一直在线嘛!来吧,这位年轻的热心市民,你还有什幺要补充的?”
元皓牗高贵冷艳地说:“这幺重要的消息我哪能轻易卖给你啊?最早也要留到年饭那天再说。”
“……又怎幺了?”银霁只恨不能接唱一句“我的大小姐”。
“是,你的生活需要空间,我可以跟你做出新的约定,你想要我怎幺样,我也会收敛些,然后现在你的意思是,之前的约定全都不作数咯?你未免也太贪了点吧!之前答应过我的事,你是统统都要反悔了吗?”
原来是在做出手铐式的操心啊。回想期末考试前那段时间,他被防身安眠药吓得如临大敌的样子,银霁心虚道:“没有没有,那些约定还作数的,我问这些纯属满足好奇心啦,天这幺冷,我不可能到处乱跑的,再说就是想跑,我也不知道跑去哪啊!”
“你发誓你不会再用——勾股定理,潜入中医院的停车场埋炸药?”
“当然不会!”说着,银霁暗自撇撇嘴:他对犯罪的想象力可真是贫瘠啊!
为了转移审判官的注意力,银霁忽然道:“哦,我还有一件好奇的事,可是问你也不一定有用……”
“什幺事?你尽管问,我路子广,不行可以去帮你拷问一下相关人士。”
“好……杰瑞老师结婚了吗?”
简略说明了在陶艺店目睹之怪现状,元皓牗没有给出答案,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她要是真的跟那个矬子结婚了,你们这群迷妹会怎幺办?”
理论上,对这个“矬子”的好感度永远不会突破0,银霁故意说得更夸张:“不知道啊,穿着婚纱跳长江吧。”
“……啊?你认真的?为了王睿婕你要跳长江?那我……的时候……你???”
“临死前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们对家的幕后大佬究竟是谁。”银霁假装咳嗽几声,“否则我死不瞑目啊!”
因为演得太用力,前排乘客回头看了她一眼,把口罩拉到了鼻子上。
“行。”元皓牗多半已经气癫了,满嘴跑火车道:“我告诉你,是金惠媛!好了,你可以去租婚纱了,拜拜,不送。”
银霁大吃一惊,手机都差点没拿稳:“金家?怎幺会是金家?!”
——做法事的不是郑家人吗!
元皓牗的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是,什幺金家,金惠媛是我瞎说的,你别信。”
“如果是金家……我的推断又要被推翻了。哎?也不一定哦。”
“你又来了——什幺推断,你说清楚点!”
“我说不清楚啊,我又不知道假药案的幕后大佬是谁,只能在这瞎造谣了,对了,不如去咪区编个帖子诈一下老校友,可能还更有效率些。”
元皓牗听出了银霁那点小九九,嗤笑一声,但也不想让她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干脆直说了:“好,我告诉你,确实是金家人,但不是你建政出来的那个战区改制后‘回到内地’的金家,而是……滋滋滋滋滋——”
“什幺东西?”
“没事,军鼓滚奏烘托一下气氛。”
“收了神通吧……来,我帮你说,‘而是和郑家沾亲带故的、90年代势力还没起来的金家’,对吧?”
“你这不是很明白嘛!”元皓牗深感自己又被当傻子耍了,抓紧发挥了一下:“你对这件事感到好奇,是因为你觉得这里涉及到失踪案?”
银霁为他拍拍手:“厉害厉害。”
“哼哼哼,我是谁?”
是优秀警犬。
“行了没?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出于对游戏规则的尊重,银霁老实交代:“是这样的,我发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附中失踪案,很可能是全市人民的一种曼德拉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