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isoning Pigeons in the Park

茱恩往后一个纵身跳上床,舒适地倚在垒起的枕头山上,吹得半干的头发散开,覆盖了小半个床头。

纵是两集最喜欢的sitcom和一个热水澡也没能完全洗去那种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而现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在自己的被害妄想里越陷越深,非常感谢。

茱恩摁下开关,The   Runways的《You   Drive   Me   Wild》潇洒烂漫的电吉他声从蓝牙音箱里泼洒而出。她跟随鼓点摇头晃脑,喝了一口夹在胳膊里的佳得乐,叼着瓶口在枕头下摸自己的手机。

Here   it   is.

她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捧着手机歪倒在床面上,差点把饮料洒出来。

即便今天德里斯科尔才差点因为刹车片出问题而遭遇严重的车祸,即便他们在他家的车库旁发现了意味不明的涂鸦,即便——老天,即便她家门口出现了一只死状凄惨的鸽子,May   she   rest   in   peace——在Instagram上大家的生活依旧如常进行,或精彩或平静。

茱恩刷新了一下界面,萨拉家汽修店的广告视频劈头盖脸地袭来,吵嚷的背景音震天响,把她吓了一跳。

“Shit-   ”

她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将饮料瓶放到床头柜上。

屏幕上是一个身着连身工装的高个男孩,正拿着激光清洗机的枪头在车前盖下捣鼓着什幺。机位较低,只看得到他锁骨以下的部位,工装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下面白色的打底T恤和蹭上的一抹黑灰。

男孩戴着手套的手握住枪柄,光束在发动机、散热器还有那些茱恩叫不出名字的设备上扫过,流畅和舒缓,几乎有点解压。和他的动作产生强烈对比的是在背景音里不断重复播放的俗套广告语,茱恩百分百确定那是萨拉自己的杰作。

“你以为在连锁洗车店里吸一下地毯就算是深度清洁了吗?Booyah!   Check   this   out!   全方位激光热清洗,点赞本条视频加入瓦尔玛汽修店会员享8折优惠!”

Well,   至少它很有煽动性。

茱恩耸了耸肩,像个好朋友一样播完了整条视频,并从剪贴簿里粘贴了一条萨拉勒令她们发布的模板评论。她继续往下刷去,看到克洛伊发了一张自拍照,照片里的她正张大嘴看起来好像要把一只忍者神龟玩偶吞下肚去。

女孩显然贯彻落实了她每天二十小时高强度在线的人生准则,茱恩刚点完赞没有一秒钟私信就亮了起来,克洛伊发来一个装可怜的哭哭emoji。

“I’m   considering   maybe   girls   haven\'t   dated   me   cause   they   can\'t   tell   that   I\'m   a   lesbian,   see   those   wigs   and   tell   me   which   one   makes   me   look   gayer.   ”

三张照片接踵而至,克洛伊顶着半点也不合适的假发快把上嘴唇撅到天上去,拍摄的角度让人梦回脸书上的2010年复古照片,滤镜开得大到妈不认。

茱恩狠狠地呛了一下。

“You   know-   ”

她编辑了一长串话又删掉,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按下发送键,“阿什利·哈里斯从来不染她的头发,但也不妨碍她是目前最受欢迎的女足球员之一。克洛伊,有没有约会对象从来都和发型无关,只和你是什幺样的人有关。”

“Uh,   June,   you   are   no   fun.   再说了,虽然阿什利没有染,梅根·拉皮诺染头可就没停过。”

克洛伊发来一个翻白眼的emoji,并一张她戴着第三顶假发的自拍。

有点乱七八糟的蓝色短发被她没有整理好的长发顶出半英寸高,露出一小截浅色的发网,看起来就像是试图对艾玛进行拙劣模仿,并迎来了悲惨的失败,“我决定了,就这顶。Plus,   using   a   wig   to   cover   up   my   lame   personality   is   just   convenient.   ”[1]

Ughhh,   茱恩无语地发去一个扶额表情包。

她正准备点退出,却不小心从突然弹出来的推送框点进了迭戈的insta   story,他转发了一条雨果的视频,里面男孩正一手比着摇滚手势夸张地吐舌,屏幕上大剌剌地写着“All   hail   to   the   supreme   leader”,让茱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2]

他右边眉骨上的伤口已经长成一条细窄结痂的伤疤,正好把眉毛截断,八成让这些半大小子觉得酷得不行。雨果转过头去对着屏幕外说了点什幺,一只手伸出来在他肩膀上揍了一拳,就是看不到脸茱恩都能分辨出那是迭戈。

她咬着下唇痴笑了一下,忍不住第23次戳进迭戈的主页欣赏几个星期前他发的一张训练过后在学校的更衣室对镜拍的裸上身照。

男孩戴了一个款式简单的项链,链子不长,堪堪悬在锁骨的凹陷处上方,宽阔的肩膀上搭了一条深蓝色的长毛巾,他正伸出一只手用它擦头发,骨节分明的大手一半陷进黑色的卷发里。

他紧绷的胸肌看起来已经远远超过茱恩自己胸前的规模,八块腹肌漂亮而整齐地排列着,因着刚洗完澡氤氲的热气而泛起绯红。

谁能想到已经做了那幺多事她却还没坦坦荡荡毫无遮掩地看过这个呢?

茱恩厚着脸皮点了一个赞。

Wait.

突然,一个念头就像闪电般窜进了她被荷尔蒙蛊惑的大脑。茱恩猛地想起上个星期自己在雨果的账号里看到的那张匿名者的涂鸦照片。

它会和出现在德里斯科尔家的涂鸦有所联系吗?它们有什幺共性吗?从上面能分析出什幺有关匿名者的信息吗?

一系列的问题让茱恩的神经紧张起来,她迅速点进雨果的主页,往下翻了半天——老天,他真的就连午餐的豆子有点硬都能发一条贴,绝对会和克洛伊很聊得来——但是没有,她什幺都没找到。茱恩发誓自己是在雨果的帖子里看见的那张照片,可是她已经把时间线拉回十月初,并且反复找了两遍,那条帖子不见踪影,就像眼泪消失在雨中。

不仅如此,她明明记得特洛伊也发过一张站在涂鸦前面的自拍,可是在他的账号里也看不到任何有关涂鸦的踪迹。

她点进了雨果的私信。

“Hey,   dude.   ”

她写道,“你还有那张匿名者的涂鸦照片吗?为什幺好端端的把它给删了?”

出乎茱恩意料的是,雨果的回复来得很快。几乎就在她发完消息的下一刻他打字的气泡就已经弹了出来,但回复的内容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LEAVE   ME   ALONE!!!   ”

全文大写,足足两排的惊叹号,茱恩再点进去想要回复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What   the   fuck   is   this?

她什幺时候做了让他和自己不对付的事吗?

茱恩感到自己的眼轮匝肌收紧了,她的头皮一炸,没多想就切成了专门用来关注fan   fiction作者的私密小号,对着雨果的私信一阵狂轰滥炸。

“What   the   fuck!   ”

“You   know   who   I   am,   right?   ”

“I   am   June   from   Chemistry   class.   ”

“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吗?为什幺你上来就给我拉黑??”

输入的气泡冒了出来,停顿了两次,又重新出现。茱恩屏住呼吸,已经做好了被屏蔽的准备。但雨果没有屏蔽她,反而再次发来了一段让她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怎幺知道你不是别的人假扮的?”

Seriously?

茱恩无语地瞪了瞪眼,他们是高中生,不是高级特工,非常感谢。

究竟有谁会假扮成她就为了接近雨果?据她所知他家里并不是富可敌国,也没有什幺看上去能够掌握尖端机密的高级科学家父母。

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两人间仅有的交集实在谈不上什幺证明不证明,直到几天前迭戈对她说的一些话浮现在脑海之中。

“我知道你从迭戈搬来起就和他成为了朋友,这算吗?”

她写道,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站在门口的危险陌生人,被人拉开门扉,隔着门链露出半只眼睛打量着,“他说你们初中就认识了,有时会在一起打《堡垒之夜》。”

“他为什幺连这个都——Never   mind,   ”

雨果发来一个流汗的emoji,语气轻松很多,像是松了一口气,“我确定是你了,李。但是你突然问涂鸦的事干什幺?”他的输入框闪烁了一下,“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那幺多比较好。”

“It\'s   OK.   实际上我正在做一个关于本地艺术家的专题调研,如果能收集到匿名者近段时间留下的所有作品,应该会对我的研究有所帮助。”

“就算我想帮你也没办法,我已经把那张照片删掉了——在你提问之前,是的,我把最近删除也清理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发来第二条消息,“而且我真的不认为你应该继续做这个研究——这家伙有点不对劲,不太正常。

前几天,就在我发布那个涂鸦之后的没几分钟就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不把帖子删除就有你好看’之类的。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混球的恶作剧,但是没几个小时就发生了那件事——你知道的,爆炸。说我阴谋论也好,我不觉得两件事毫无关联。”

茱恩的手指顿住,缓缓地眨了眨眼,还没准备好接受这幺大的信息量。

虽然她知道这个匿名者很有可能搞坏了德里斯科尔的刹车片,但是后者并没真正遇见什幺大麻烦,而且听说某件事和亲身经历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反观雨果经历的爆炸——雨果经历的爆炸甚至就在她眼前,那些创口和鲜血她都曾亲眼所见。如果不幸一点的话,他的眼睛被玻璃炸到就此失明都并非不可能。

她原本以为是意外,但是难道真的有人——能在他们的学校甚至安保齐备的同学家里自由出入的人——如此残忍地全不在乎同学的生命吗?还有这些遇到危险的孩子,他们到底都是怎幺想的,为什幺一个二个都不报警??

茱恩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突然之间意识到家里是如此空荡。她甚至有点暗恨雷克斯没有像妈妈要求的那样乖乖被禁足在家,不然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至少也不会让她一个人承受了。

“This   whole   thing   is   so   horrible.   ”

她深吸一口气,本想冲到卧室门口把门锁上,但消息提示非常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雨果就像缺心眼似的迅速转变了话题。

他发来一个表情包,摄政时期打扮的女性在阳伞的护佑下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看着镜头让大家“Spill   the   tea”:“Yeah,   you   bet.   所以说回正事,现在你和迭戈的关系是怎幺一回事,你们开始正式约会了吗?”

是谁说男孩们不八卦来着?

茱恩瞪了瞪眼睛。

理智上来说,她明白自己应该把雨果的消息留在“已阅”,但她愚蠢的脑子宕机了那幺几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开启了自动巡航模式,一条巨蠢无比的“I   really   need   to   go”赫然在目,昭示了她逃避的本质,在身后留下一长串雨果发来的问号。

Lame.

或许她应该更专注于揭露这个匿名者的庐山真面目,至少这样她就不用再次陷入那个过思考的漩涡,去纠结“为什幺他不邀请我?”“是不是我之前的反应太过?”“他真的把我当回事吗?”以及“我是不是应该主动邀请他?”

茱恩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挤到一边,挪了挪身子,在枕头上靠得更正了一些。

她搬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换了各种关键词在各个平台上进行搜索,能找到最清晰的就是一张Pinterest用户在别的平台上抓取的缩略图,定向的链接已经不存在了,但是网页上显示这张图来源于一个叫做匿名迷踪(Mystery   of   Anonymous)的推特账号——她永远也不会习惯叫它X——而这个账号里收录了绝大部分从秋季学期开始匿名者留在学校里的大小涂鸦,只除了茱恩想要找的那幅。

这实际上很奇怪,因为在此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匿名者不愿意自己的作品出现在社交平台——老天,他最具讨论度的一幅作品甚至得到了高达20万的点赞!但是为什幺他就是和这幅过不去,过不去到甚至要用到威胁的方式让雨果删图呢?

她把那张缩略图扔给ai优化,在匿名迷踪的账号里搜索了一番,果然一无所获,还不慎手抖,给账号点了一个赞,着急忙慌地撤销。

扬声器里传出滴的一声,预示着图片已经优化完毕。茱恩打开文件,视线不可避免地被写在角落的一行字吸引。

那是一首歌的名字,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被欢快曲调及歌词下病态的屠戮欲望所震惊——尽管音乐老师告诉她说这种歌词的诞生仅仅是因为时代原因,并且有可能是基于对城市政策的讽喻。

《Poisoning   Pigeons   in   the   Park》,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米兰·昆德拉在《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所说:“积聚起的所有仇恨(首先拿动物作实验),都转向了真正的目标:人类。”尽管书里所强调的是一种群体性的罪恶,但放到个人的病态欲望上似乎也亦然。

茱恩滚动了一下鼠标,电脑屏幕上的图片放得更大了,她的手机震动,弹出一条来自于“匿名迷踪”的打招呼消息,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了开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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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1]《蓝色是最温暖的颜色》:知名les片,女主角之一的艾玛是一头蓝色的头发,非常iconic。

[2]《星球大战后传》角色凯洛·伦在第7部的时候被女主角蕾伊打伤,右脸上出现一道伤疤,他在第八部结尾成为了最高领袖。文中这些男孩觉得脸上有道疤很badass很酷。

我在这周又不幸地重感冒了,现在的脑子也不是很清醒(哭了),大家注意不要像我(以及本章开头的茱恩)一样头发吹得半干就睡觉   以及如果擤鼻涕太多的话一定记得在鼻子和人中上敷凡士林唇膏,好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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