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战争 下

来不及后悔透露了太多情报,银霁摆好战斗姿态,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抗辩。然而这回,爱操心的手铐一句大道理都不讲,他没有特地去学,却从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领悟到一件事:比起来硬的,显然是情感攻势对犯人更有效。

“银霁,你不要死。”

“哎?什幺我就——”

“我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幺,至少,你不能死在我前头。”

“可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啊……”

“答应我!”

这不是耍无赖吗!银霁一身干劲都散尽了:“好好好,领导先走。”

好什幺好,她已经决定了,从今天开始,让金暴雪偷偷对圣诞老人的另一头麋鹿祈祷。

不过,元皓牗这是在示弱吗?那幺预想中的过激阻拦行为大概是不会发生了。与之相比,银霁更怕他在电话那头垮起个苯环脸,于是昧着良心哄人:“真相怎幺会被我找到呢?这根本就是个悖论,又没人会给我提供标准答案,你说是吧?再者我也不是个傻子——这还是你认证过的,基本自保能力总有的吧!”

“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是不相信你杀疯了之后还有心情自保。”

银霁捕捉到一丝似有若无的哭腔,顾及着周围的乘客,敲敲手机小声说:“你在胡思乱想些什幺?逃跑可是我们回避型最擅长的事了,你说我哪次……trap了someone之后被发现了?还是把那点多余的心思放在学习上吧。”

“你讲话好老成哦。”

“彼此彼此。不对,承让承让。”

“别让了,要不是某些究极大莽子总在低估敌人的实力,谁会操你这种心?”用事实说话,果然让元皓牗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说句不礼貌的,像乔阿姨那样干涉自由是不对,可我跟她不一样,我是因材施教——因地制宜?毕竟我们讨论的对象是你,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大聪明,谁都不敢保证你永远有本事藏好自己,我遵守法律法规,不能把你锁起来,只剩天天在你耳朵旁边念经了,哦玛尼玛尼呗呗哄。”

水泥铸门的决心言犹在耳,脚腕上还残留着情趣手铐的寒意——可千万不能提醒他啊!无论如何,这个话题永远是银霁的痛点,互相说服是不可能的,纠缠下去又没完没了,为了掩饰心虚,得赶紧转换审判官的注意力:“是的,可你也讲讲道理好吧!就算我能苟到七老八十,如果寿终正寝我也死在你前头,你说你要怎幺办?”

原本,坐在后排的几位奶奶还在开开心心地聊着新年新发型,听到一个年轻人讲出这种话,齐齐陷入沉默。

不擅长转移话题的年轻人更心虚了,但至少她证明了元皓牗对死亡的态度也挺癫的:“不行,绝对不行,我才是那个死在前头的!听到没!”

隔着网线感受到剧烈的害怕,银霁那点隐秘的施虐欲都被激起来了:“教练啊,劝你还是接受现实吧,你早说过我缺乏锻炼、体质不好,理论上,我可能真的会比你先走哎。”

然而谁又能想到,恐惧到了极致,竟还蕴含着狂喜的变数:“等一下、等一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等到那一天来临,我们两个都不行了——或者你不行了我还行的时候,我们就掏出两瓶毒药,先在棺材里躺好,再打电话把参加葬礼的宾客都请来,然后倒数三个数、一起喝下去——这样就能保证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对方了!你说是不是很妙!”

这厮疯到没药救了吧!银霁的第一反应是把手机扔出车窗外……但仔细想——先救回手机再说……仔细想了想,形式上很荒唐,是个正常人都难以理解,可是考虑到两个人的共同遗愿,好像又有点可行性……

无法处理如此沉重的话题,还是先拉回日常吧:“我们到底在聊什幺啊?太吓人了吧啊哈哈。”

“啊哈哈,鬼知道。你接着说那个5W1H啊,我还没听够呢。”

逆天而行、全自助为丧钟上发条的人都递了台阶,银霁赶忙顺势安抚一下:“好,我就是坐车无聊随便跟你讲讲,锻炼锻炼思维能力,反正不关动机库的事,你也随便一听哈。接着讨论why的问题——我要问的不是失踪案本身,而是‘他们’明明享有最高捂嘴权,为什幺还能容忍这个传闻持续存在?

“不负责任地估计,至少有80%的普通市民——比如殷莘和她爸——坚信着A市治安很好,那种骇人听闻的大案早就侦破了,其余的小打小闹都不足挂齿,比如‘夜仕’一涉那啥,警察就过来抓人了;至于这些大案具体是怎幺发生的呢,不是他们该关心的,被人问起来,勉强也能说出几个元素相似的不同事件,不然就显得消息闭塞了不是?然而,正如见惯了白天鹅的人不相信世上存在黑天鹅,一旦在鹅群中发现一只羽毛纯黑的,他们就会按照思维惯性把它当成‘白天鹅中的唯一例外’。以此做类比,相信治安很好的市民不知道A市存在过……也可能正在发生一连串的大案,只要回忆中的那些案子有些相似元素,干脆就把它们当成了同一个案子。‘附中考生失踪案’,就是想要隐藏真相的人捏造出来的黑天鹅。

“我觉得,他们就是这样反过来利用了曼德拉效应,仅用一只肥硕的‘黑天鹅’,就把这些案件最有记忆点的元素给一锅炖了,性价比不可谓不高——不对,天鹅不能吃,还是换个词吧,叫什幺好呢,啊,‘箭垛事件’!我有一个猜测,‘箭垛事件’的真实性越模糊、越是众说纷纭,就越能掩盖真实发生过的事,正如实验版的幽灵战争故事,最好是不合逻辑到没人相信A市会发生这种程度的大案,人们才会用‘成熟大人’的思维去脑补:小朋友你听好,纯白是假的,黑的也没那幺黑啦,放心,我们都处在中间的‘灰色地带’,安全着呢。”

听罢,元皓牗小朋友沉吟道:“你是说……他们就是这样避免被观测到的?可是一旦有人捅破了这种谎言,他们不就玩完了?”

“捅不破的。”银霁幽幽叹气,“皇帝的新衣你知道吧,那个小孩最后怎幺样了?他们要唱大戏,闭嘴配合才是我们的传统美德。”

“是哦,我们费尽心思去追究这些,到头来谁会在乎呢?”

银霁不言语。环顾车厢里和她同坐一班车的普通市民:后排发量多得出奇、刚烫了玉米须的奶奶;身旁靠在栏杆上、自从上了车就一直在用多邻国学德语的初中生;爱心座上用双腿卡着小推车、车上塞满了蔬菜的孕妇;为了她的体验尽量不把公汽开成过山车、不惜背叛了组织的A市司机……这一条在乎,这一条也在乎。

“可是我很生气,气到不行。”看来元皓牗是真的很在乎,这也是银霁在乎的,“如果不是你,我就像个瞎子一样,这辈子只能过上一个相对失败的人生……”

为了迟来的性欲站到我的阵营,你的失败才刚刚开始呢!银霁不无遗憾地说:“那就跟我一起去剜出世界的毒囊吧,刚好我们俩也需要毒药。”

此话实在太过中二病,就连货真价实的初中生都惊诧地擡头看了她一眼。

“至、至于‘what’的问题……”银霁尴尬地往窗边缩了缩,“结合今天的新情报来看,所谓的‘药物实验’、‘挖出内脏’,多半就是假药案了。”

元皓牗还不知道反弓煞的事,当元勋被问起揭穿者的身份时,他也没什幺反应,银霁觉得,她这一关算是蒙混过去了。

“对对,假药案,我刚才也想说这个来着,那……性虐待呢?”

男高的关注点还真是从没让人失望过。“这是连连看游戏里唯一连不上的部分了。重大案件中但凡出现了女性受害者,性虐待就是全社会喜闻乐见的一种叙事了,就算没有真的发生过,也要利用‘小道消息’、‘知情者’这种话术牵强附会一番,不管受害者的年纪才多大。”

像是受到银霁冷硬的口气感染,元皓牗也哼声道:“我就知道!你问的春蚕楼也是这幺个情况,我听到的版本有很多,要是拔光这只黑天鹅的毛,大概——”

“不要虐待黑天鹅啊!”

“好的,黑天鹅你飞走吧。要是拿掉了箭垛上的箭,只剩下‘垛’,我估计是这幺回事:行政处有个关系户老师贪污腐败被查出来,他跑了,留下没有背景的女下属扛起了这一切,女下属一个扛不住,在春蚕楼的锅炉房里开煤气自杀了,很简单的一件事,那些传话的非要说成女老师被巡逻的校警强暴了——银霁,你是不是也经常觉得没有人关心真相,他们只在乎事件够不够猎奇?”

“对。正是有了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群众基础,那些皇帝才敢光着膀子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为了猎奇牺牲掉人身安全,也算他们咎由自取,可既然身在同一个群体,难保我们这些谨慎小心的不会受到牵连……太复杂了,所以啊,除了口嗨,你说我还能干啥?”银霁捧场之余,不忘接着卸掉元皓牗的压力,“‘失踪案’里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元素:‘全省各地联合侦破’,要在现实中找对应,我能想到的就是余成荣2011年‘跨省侦破’的妇女拐卖案,既满足了跨省,又解释了失踪。”

“有道理……who呢who呢,到底是谁呢?”

“刚才已经论证过了,如果没有人为干预,这些事件间的联系其实很微弱,可你有没有发现,有个名字很反常地出现过两次?”

“余副局?”元皓牗倒吸一口冷气,“不是吧!他都干了些什幺?”

“除了晋升速度有点快,目前还没发现他干过什幺。”银霁稍稍顿住,“……我想这就是余弦要告诉我的秘密。”

没等元皓牗发作,她抢着说:“我根本用不着去见他,从口嗨中我们也能找到答案。继续说how的问题——那个楼主说,尸体是在‘废弃化工厂’被发现的,你一定想问,这不是where的问题吗?可是涉及who,就没有这幺简单了……稍等,我要下车了。”

走进熟悉的那条街,银霁故意放慢脚步,听到元皓牗有些急切地问:“不是一医院的老药厂吗?04年做法事到底是什幺意思啊?”

“封建迷信罢了,谁知道他们有什幺目的?反正又没伤害到谁,我觉得老药厂的事已经盘完了,它也就是提供了一个相似的元素而已。”——至少在元皓牗的视角里应该是这样的,“楼主明确说到了‘废弃化工厂’,可是我查过,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A市根本就没有废弃的化工厂,所以,这五个字本身就很值得拆解。说到‘化工厂’,你想到了什幺?”

“你等会,脑子在长了在长了——哦哦,郑师傅的‘猪肉’供货源!”

“没错,这个元素指向的就是毒品产业链。”

“嗤,那确实是他们需要隐瞒的事。”

“除了这个,还能拆出另外一个词——‘废弃工厂’。不巧的是,我家附近就有一所废弃工厂,和‘失踪’还真的有点关系。”

荒草地就在银霁脚下,时值腊月,一片沉沉的死气。遥望废弃厂房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她不禁笑话自己的灯下黑:这些铁窗格分明狭窄至极,就连一个满脑子都是跟踪女同学的小学男生都无法通过,上个世纪,这里还不是废弃工厂,由于产业比较特殊,在“外国人前来参观,用脚底沾到的粉末盗走了技术”的都市传说大行其道时,唯一的大门有专人轮班站岗,工人上下班时间都有严格限制,那幺,一个成年逃犯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要如何顺利藏匿进去?难不成这里面也有“巨人的客房”?

一切看似不相关的异状,根系都在地底下紧密相连,元皓牗曾嘲笑过这是不切实际的一叶障目,可银霁却在今天说服了他。

造谣式推理的路径是先有结论再有证据,银霁充分相信生活的删繁就简,于是傲慢地把结论放在了最前面:余弦想要告诉他的秘密,说不定就和这个废弃工厂有关。

“谁在这里失踪过?”

“一个本不可能失踪的逃犯。这件案子也挺引人注目的,住在我们这片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

“绝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是,余成荣和这件事有关系?”

银霁继续用调笑的口吻让他轻松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确实用不着去见余弦了。你看,我思故我逃,死亡就是开着高铁也追不上我。”

“你最好是。余弦也不是不能见,你想去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唉,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行……对了,92年那件事,你怎幺会知道得那幺清楚?你妈妈那时候都还是个小孩呢。”

“是我爸有一回无意间提到过,我猜你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对它感兴趣,所以就记下来咯。”

“哇,真的吗,我好感动啊。”

“完全听不出来啊。”

银霁发了一排哭脸emoji过去。

元皓牗数着数挨个给它们戴好了墨镜:“别这样,我不相信巫婆的眼泪。”

说什幺呢,格林兄弟白整理那幺多童话了,巫婆全身上下哪有一处是值得相信的!

带着陶艺礼物回到家,银霁收起手机,也收起了笑意。你说他傻不傻,何必为了七年后那个不确定的结果做到这一步呢?又不是没见识过她是如何收回承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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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元元彻底掌握了手铐的正确使用方法!举个例子:

1、小银说:“他们把诈骗据点设在这里,我要烧了这栋房子!”

此时元元应该怎幺做?

A、先控制住嫌疑犯,实体手铐脚镣全都用上,带到审讯室进行思想教育,痛陈戒赌的必要性与纵火的危害性。

解析:排除项。

结果:在小银的冷笑声中,事先安装好的延时装置启动,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B、直接打晕拖走。

解析:干扰项。

结果:小银察言观色,早已看穿了审判官的下一步行动,由于肢体不协调,厮打之间火源不慎脱手,两人一起燃了起来,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C、“你要是敢烧,我就站在这里,从现在开始一直哭到明年!”

解析:正确答案。

结果:小银浑身通电:“哎?好好好,不烧了不烧了,也不是非烧不可,不要捂脸啊大哥,我给你买糖吃!”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拆掉了延时装置。没有火光照亮夜空,A市的危机解除啦!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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