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穿双平底鞋了。
叶旎立在病床旁,静静听着父母与爷爷谈话,插不上半句。
像一枚水色清亮的描花釉瓶。
“爸你就安心养身体,事情都解决了。”贺嫣坐在床边削苹果,“那几家杂志,鹤亭也在着人追究责任。”
叶鹤亭附和点头,顺手接过妻子手中惨不忍睹的坑洼苹果进行挽救。
“得好好谢谢那孩子。”叶老爷子叹了声,“我们叶家承他的情。”
叶氏集团作为蓉城最大的地产商,承包了大批量的项目,其中最炙手可热的还要属和政府新合作的纪念广场。
动工的节骨眼上,一批建材却出了差。
这事说不麻烦,也麻烦。
叶氏家大业大,资金雄厚,重新购入不难,问题在于向谁购入。
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借机谋求更多的利益。
【七月初七龙低头,花落谁家,龙过浅滩力不足,何人能救?!】
报刊杂志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事情发酵没几天,斗大的标题横空出世。
叶老爷子叱咤蓉城多年,素来心高气傲,年纪大了更甚,某日吃早餐陡然看见,一口气没上来,进医院了。
等再醒来,一切皆定。
没什幺利益相挟,仅仅是一户发达了的旧“亲戚”前来报恩。
“那孩子爸爸走得早,小小年纪一路打拼到现在的位置属实不容易。”叶老爷子唏嘘之余,赞许溢于言表。
他望了眼床跟前乖立的孙女,打小被宠坏了的金枝玉叶,怕是连苦味都没尝过。
“说起来,旎儿和那孩子还订过娃娃亲……”老人回忆往昔,记起点事,不经意道。
话题兜兜转转,终于绕到自己身上,装够釉瓶的叶旎连忙出声,“爷爷,我有男朋友了。”
都什幺年代了,还讲娃娃亲,土不土,后半句话,少女没敢说出口。
“那个私生子?”叶老爷子不快冷哼。
叶旎本能要辩,对上母亲制止的目光,将话抿在口中嚅成一声,“总比民工好。”
“说什幺,大点声。”叶老爷子人老,耳朵不老。
“总比民工好!”事关婚约大事,叶旎顾不上旁的,“爷爷那幺喜欢定娃娃亲,喜欢报恩,自己嫁好了,我很开明的,不介意多个男奶奶!”
爷孙久违的吵架,火药味浓重,叶老爷子抵不过孙女能说会道,直接抛出杀手锏,一声“把她卡停了”不见病态,中气十足。
停就停,叶旎抛下句“爷爷讨厌”,夺门而出。
长辈小辈闹矛盾,夹在中间的不知从哪里插话,眼观鼻,鼻观心,等门合上,贺嫣才开口,“爸,消消气,吃苹果。”
“当初背着我,帮她改专业,放着家里那幺大的产业不管,学什幺服装设计,弄什幺工作室。”火气憋着没地撒,叶老爷子逮住儿媳怒骂,“把你卡也给停了!”
“爸,家里钱都是阿嫣在管。”叶鹤亭忍不住出声。
“那把你卡停了!”
“……”
出了病房的叶旎没能走远,脚实在疼得厉害。
少女踮了踮脚尖,脚后跟受到牵连再度磨上不服帖的鞋跟,纤白霎时透出微红。
正要寻个地方坐下,却见不远的拐角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俯首和位模样清丽的中年女子交谈。
叶老爷子口中的“那孩子”,少女娃娃亲的对象。
“也不知道换身衣服再来。”薛母略带无奈地替他整理老旧迷彩服的领口,掸去浮灰,她担心仍在老家上学的小女儿,下午便要离开,一时不知找谁来管管不修边幅的大儿子。
“没来得及。”了悟母亲的意思,薛宵低声回应。
如此打扮,难怪少女将他当成民工了。
时隔久远,对薛家母子,叶旎没有太多的记忆。
只模糊记得,幼时住过的大院里,每当她惹了事,似乎总有人主动替她挨罚。
只模糊记得,她十五岁及䈂宴上,臂膀绑着白布的少年清泠泠立在热闹人群中。
她想得有些入迷,待回过神,愕然发觉对方已然穿梭过记忆,走到触手可及的距离。
逆光的阴影无声无息笼下,将少女彻底包围。
想后退,为时已晚。
岁月揠助,使得少年人早早褪去青涩,虬出精壮成熟的体魄,猿臂蜂腰,棕皮铜骨。
眼前发暗,叶旎讶异于自己踩着足有10cm的高跟鞋,目光平视过去竟然堪堪对上他脖颈处,如山峰般凸起的微嶙喉结。
这人吃什幺长的?
少女腹诽之际,一双由玻璃纸包装着的素白平底鞋横到了身前,是男人在医院便利店里买的。
山峰轻翘,薛宵开口道,“不知道合不合尺寸?”
他语调低沉平静,并没有太多的热切殷勤,叶旎却不认同,她见多了想要讨好她的人。
况且有娃娃亲的事情梗在其中,无端敌意瞬间变有因,成倍递增。
男人提捏着鞋的手指指节粗糙,手背手腕各处厚茧叠加伤疤,这样糙猛不精致的人,若非帮了她家一点小忙,哪里有资格替她提鞋?
“抱歉。”少女嗓音轻灵,眯起的眼像极了矜骄猫儿高翘的尾,“不合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