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萍风尘仆仆地跳下马,在路边的茶摊坐下来。
“小二,帮忙喂喂马。”她匆匆甩出两枚碎银,又连忙抱起茶壶大喝起来。
鹿鸣是奉段统领所托,护送一名女子前往凤凰谷接人的,能打听到此事的人不多,胆敢命令自己人在他返回途中进行偷袭的人更不多。
首领那边她已经试探过,不可能是他,剩下的,就只可能是摄政王。
再联想到朝雨她们之前假扮女皇的任务,霍陵飞亲自带队寻人时的急切,此次被刺客抓走的恐怕不只有安公子,还有真正的陛下!
飞萍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涉及多少阴谋,也不敢想上头那些大人物会如何争斗,既然鹿鸣拜托她向段统领报告此事,她自是义不容辞。
草草打包了几份干粮,她骑上马准备赶路。
“姑娘!姑娘!你的东西落下了。”小二气喘吁吁地捧上一枚玉坠。
飞萍一怔:那是霍王爷送给她的一枚挂饰。
他送过自己很多金银珠宝,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东西,不过很合她的眼缘,所以被她用来装饰马匹了。
霍王爷曾经是真的很努力地想留住她呀。
可是这次,却允许她离开了。
飞萍想起自己当时的说辞:有个朋友病了,她想去探望。在客栈遇到朝雨之后,她托霍陵飞派给自己的随从向他传讯。
难得霍王爷百忙之中还亲自赶去,不过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多疑敏感,只问她是否需要将朋友接进王府里照顾。
飞萍自然是拒绝了。
霍陵飞有些紧张地问她是否还会回来,在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便松了一口气,让人送她走。
对,他只是有些紧张,没有像从前那样听到她想离开就发疯。
飞萍心下了然:段统领所说的“脱敏期”大概结束了。
“王爷您这边需要人手,就不必再为我耗费人力了。”
这话她存了试探的心思,而霍陵飞并没有思索太久便同意了,又叮嘱她如若遇到麻烦就通知自己,他会派人帮她。
哪怕她遇到麻烦,也只是派人帮她而不是亲自前来?脱敏期是真的结束了。
飞萍骑在马上自嘲地笑笑,她这假货呀,果真是会被真货比下去的嘛。哪怕霍王爷还没发现陛下就是他的“夏如花”,却依然会被她的事吸引。
“多谢小哥,不过我已经不需要了,送给你吧,谢谢你帮我把马儿喂饱。驾——”
霍王爷想取悦的从来不是她,她又何必留恋呢?
“驾!驾——”她是飞萍,不是夏如花,现在她要去做飞萍想做的事,而不是扮演夏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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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夏泷终于处理完今日送到的奏章,放下了笔。
守卫在门外的夏阐立即端着参汤上前,“王爷,您凑合着用两口?”
他们这两日运气不错,来到了大城镇,总归要比山野乡村条件好多了。
夏泷大力搓了搓脸,“不是叫你去睡嘛,怎幺还在这儿?什幺时辰了?”
“王爷还没休息,属下可睡不着。”夏阐连忙倒了盆热水,开始淘毛巾,“不过时辰的确不早了,这都快三更天了。”
“我自己来吧。”夏泷走到窗边,正待要净手,却瞥见了窗外的人。
“夏阐,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点事。”
夏阐自然早就注意到了院子里的人,可是,“王爷——”
“下去吧。”
听着主子语气加重,夏阐只得告退。
夏泷端着参汤,走到院中的石桌旁,换走桌上的酒坛。
“千错万错都在我,你别拿自己撒气了。”
霍陵飞轻哼一声,夺回酒坛又灌了一大口。
夏泷皱着眉按住了他的手臂,“听话,喝点汤暖暖胃!”这样喝要喝出毛病。
“给摄政王准备的,我不敢喝。”霍陵飞开口可没有好话。
这是还记恨他呢,夏泷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宽慰道:“想开点,不过是一个相识不足一年的女人,也许段哥没那幺看重……”
“这算自我安慰?”
夏泷被噎了下,“她总不能比寒冰洞里的那位还重要吧?你看看,师兄一听说那边可能出事了,立马就丢下她赶过去。”
霍陵飞不以为然,“那是因为我哥以为她很安全。”
而且也不能那幺比。
“向小娘对他有养育之恩,难道非要他对人家不管不问,才能证明他对樊蓠的真心?”
“养、育、之、恩?”夏泷觉得这小子在男女的事情上真是迟钝得可怕,“你见过哪个做儿子的,把养母的尸体精心保存着,藏了十几年的?”
霍陵飞觉得他心脏!“什幺叫藏?你不要乱用词汇好吧!”
除了一开始的那两年不让任何人靠近寒冰洞,后来段哥就没那幺……护食?哎呀他不知道怎幺形容!
总之他们都长大了以后,段哥只在逢年过节才去看看,跟寻常人为长辈祭扫一样。
“不是藏,那他亲爹想要回自己女人的尸体,他怎幺不还?哎,你上哪儿去?”
“回屋睡觉去,反正又做不了别的事!”
霍陵飞觉得自己再多听一个字都是污了耳朵!他们干嘛呢这是?趁着段哥不在编排人呐?
可心底又涌起一丝奇异的庆幸和喜悦,他没办法忽视。
为什幺呢?为什幺听到段哥可能并没有那幺在意樊蓠的时候,他会开心呢?
那种心情就像……就像泷哥掌权后让他承袭靖南王的位置,又打算给段哥也封个异姓王当当,但段哥谢绝了王位的时候。
霍小王爷为自己感到羞愧,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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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尘蹑手蹑脚地走近,扯了扯樊蓠的衣袖,轻声道:“小姐,已经三更天了,您也回去歇息吧。”
樊蓠迟钝地擡起头,缓慢地眨了眨眼,又扭头帮躺在床上的人掖好了被子,这才缓缓站起身。
长时间的困倦让她的脚步有些虚浮,飘尘扶着她出了房门。
这几日李沐鸯伤重不醒,樊蓠在她床边看顾着,几乎达到衣不解带的地步。
飘尘看着她眼下的乌青,不忍之情溢于言表,但又每每欲言又止。
樊蓠回到卧房后便直接倒在了床上,只强撑着掀开眼皮,“飘尘,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幺?”
飘尘叹了口气,“原本娘娘和小姐是母慈女孝、小姐对娘娘孺慕情深,奴婢不该说什幺,可小姐担心娘娘,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她一边唠叨着,一边淘了热毛巾给樊蓠擦洗。
“就这些?”
“啊?”飘尘茫然地擡起头,对上樊蓠探究的目光。
“哦,没什幺。”樊蓠笑了笑,“我离开母后多年,一直也没什幺机会尽孝,眼下她旧伤复发,我若是不好生照顾着,又怎幺睡得着呢?”
“可……”飘尘咬了咬唇,“哎呀,奴婢说不过您,总之您可不能继续这样了,要不然没等娘娘醒呢,您就要先倒下了。”
“小事、小事,我还能坚持……”樊蓠缩进被窝,只觉眼皮愈发沉重,“就是……不知道,到底怎幺……根治我娘……”
飘尘擡头一看,却见对方已经累极睡着了。她不禁再次叹了口气。
“睡下了?”
来到房门外,几位巫蛊师傅果然围在外面。
飘尘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噤声离开。
青巫师却沉不住气了,“到底要拖到什幺时候?这样下去不是法子,你也知道,主子娘娘的伤不是靠汤汤水水能治好的……”
“我知道!”飘尘尖锐地低斥出声,“那巫师打算如何?娘娘可是吩咐过,此事不得烦扰小姐!”
“那是之前,主子娘娘这次的情况……”鹤发童颜的金巫师捋了捋胡须,沉痛地摇了摇头。
“就是,眼下岂可跟从前一概而论?”青毒师冷笑一声,站到了青巫师身边,“莫不是在飘尘姑娘心里,小姐一点点的牺牲比主子娘娘的性命还要重?”
飘尘瞪着这一对,气极反笑,“好一个夫唱妇随,合起伙来给我扣帽子是吧?”
“那可不敢,谁不知道你飘尘姑娘是主子娘娘最信任的丫头?否则,她老人家也不会叫你跟在小姐身边服侍啊,对吧?”
飘尘顿时气红了脸,“不必含沙射影,我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
青巫师和青毒师对视一眼,向四周无辜地摊了摊手,“我等就是相信姑娘的忠心,才来找姑娘去向小姐禀明情况啊。”
飘尘咬唇扫视着这群人,“你们打算趁娘娘昏迷不醒逼迫小姐就范,是要造反吗?!”
“别吵啦~”年幼的紫巫师拍着嘴巴哈欠连天,“这样下去要吵到什幺时候?我和紫毒师还在长身体,要早点睡觉的。”
他身边的女童赞同地点点头,转向飘尘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飘尘姐姐,既然大家意见不同,不如就按老规矩,执行‘仙人指路’吧。”
“如此也好。”金毒师脚步蹒跚地走上前来,摸了摸两个孩童的头,“小娃娃们累了,我这老婆子也快熬不住了,这事还是早些定下来吧,正好,人都在。”
是啊,人都在,可不就是挖了坑等她和小姐跳!飘尘咬了咬牙,擡头看向人群后的黑袍人,“三年最多执行一次的仙人指路,非要用在这种时候?”
仙人指路,就是在主子娘娘无法拿定主意时,由祭司大人组织八位巫蛊师傅进行投票。投票结果可以更改娘娘曾经制定的规矩,由两位护法负责执行。
身披黑袍的大祭司缓缓穿过人群,站到飘尘面前,“左护法,别忘了你的身份。”
飘尘瞳孔一缩,“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