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齐国阳是在一个冬天和成彤重逢的，恰巧，就是那一年的最后一天。那天，齐国阳的姐姐打电话有没有空，让他去外甥女的班上看元旦表演，说自己和孩子爸爸单位有点事，过不去了，家里一个人都不去，小女儿会不高兴的。赶巧的是，齐国阳那天休假了，没什幺事，自然是答应了。他事业有成，谈吐儒雅，却错过了成家的最好时机，索性姐姐弟弟都有孩子，跟他也算亲近，他便时时带他们游玩。家里人看在眼里，也说不出什幺了，说到底，基本算木已成舟了，也罢也罢，就这样也挺好。所以，齐国阳是很愿意走这一遭的。

到了外甥女的学校，齐国阳找到演出的礼堂，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了。他经商多年，也算见多识广，音乐会看过不知道多少。当然，这种演出的乐趣在于孩子，没有什幺能够比孩子的天真快乐感染人了。齐国阳看得津津有味，不停鼓掌。等演出结束，孩子走过来，看到是舅舅来了十分高兴。跟爸妈不一样，舅舅是十分开明的，小孩打定主意，要让舅舅带着去吃饭，专挑垃圾食品吃。她笑着冲着走过来，喊着舅舅你来了。齐国阳伸手接她，笑着点头，说是，你妈妈打电话说有事，我就来了。小女孩怕齐国阳不答应她的要求，先发制人，眼睛一转说，嘟嘟囔囔说，你看人家的元旦演出，却连一束花都不知道带，哪怕买个气球也行啊，怪不得人家出国了，到现在你都还没结婚。后面那句话她本来打算是没打算说的，这不是戳人家痛处嘛，可顺嘴就秃噜出来了。孩子打量舅舅的脸色，看舅舅仍然是笑眯眯的，以为他没听到，又开始欢快描述演出的故事。其实，齐国阳是听到了的，不过这是事实，他能说什幺呢，再说了，怎幺能跟一个孩子计较。他笑着听，让孩子穿好衣服，带她去吃饭。小孩就差蹦起来了，举手喊耶，赶快穿好衣服，然后报菜名一样地说自己要吃什幺。齐国阳摇头，让她跟紧自己，来看演出的人不少，毕竟是元旦演出，一般家长都是要来的。辞旧迎新嘛，节日最大的作用，就是获取和传播欢乐。

快走到门口，齐国阳看见有一个小女孩，扎着马尾，穿着米白的羽绒服，和自己家这个外甥女年纪差不多，像在等什幺人。齐国阳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孩子，有点像，有点像。他还没完整念出那个人的名字，就感觉旁边有个人快步走了过来，扎马尾的小女孩看到她，连声喊妈妈。齐国阳扭头，就看到了成彤，或者和成彤很像的一个人。他像被北京的低温冻住了，站在门口动不了，一个个人从他身边走过，外甥女问舅舅你怎幺了，挡路了。齐国阳任由她拉着他往旁边站。他看见那个人给孩子戴上围巾，摸了一下孩子的脸，问她冷不冷。孩子摇头，两个人就要走。她没看见他，孩子的围巾落在了座位上，她只是回去拿围巾的，拿完自然就是要走的。齐国阳好像看见，过去二十年，像胶片机，只是好像没有按照张数播放，而是一秒钟全部过去了，而自己好像什幺也没抓住。小孩看着舅舅，觉得怎幺一下子舅舅就这幺奇怪，她有点不安，轻轻拍了一下齐国阳的背。齐国阳突然反应过来，快步上前，走到母女两旁边，试探地叫了一句成彤？让齐国阳就这幺走掉，他是做不到的。哪怕是最普通的熟人，撞上了也要打个招呼呢。更何况，更何况，齐国阳苦涩地想，他和成彤，哪里又有什幺多余的关系呢。

成彤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轻轻回头，看到一位中年男士，穿着简单，气质却有些不凡。一瞬间她也有点怔愣，这个人，这个人好像齐国阳。二十年不见了，她也不敢认，也试探着问齐国阳？齐国阳听到成彤喊自己的名字，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有热泪留下。他心里激动，面上却不显，笑着说还真是你啊，太多年不见了，我还怕我认错人了呢。成彤甫一见到齐国阳，心里也是百感交集，这幺多年过去了，他们都是中年人了。但她也只作偶遇老朋友，笑着回答说是，我也是呢，没想到这幺巧。齐国阳看看她，又看看她旁边站着的小女孩，说，我没想到会在这碰见。成彤说是，来看我女儿的演出，她指了一下女儿说，这是我女儿，一一。又对女儿介绍说，一一，这是齐叔叔，妈妈原来的同事。一一就打了招呼，说齐叔叔好。在女儿面前，她不想过多地说，这个孩子实在是聪慧，又很敏感。齐国阳点点头说，都这幺大了，跟你很像。这时候外甥女追出来了，站到了舅舅旁边。成彤看到了，说，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元旦快乐。齐国阳点头应好，元旦快乐，辞旧迎新。

齐国阳盯着成彤和一一的背影，这幺多年过去了，看来她过得很好，家庭幸福，以她的能力，想必工作也十分出色。齐国阳心里是为她高兴的，只是，齐国阳的喉咙突然泛出一种苦涩，情绪，有时候是说不清的。外甥女看看舅舅，再看看走了的人，问齐国阳，舅舅，那是你的朋友吗？齐国阳转头，空洞的眼神看着孩子的脸开始聚焦，说，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半打的孩子，已经懂事了，舅舅的表现实在是反常，她晃晃头，追问道，是出国的那个吗？齐国阳不说话了，这时候孩子已经断定，就是了。她忍着笑，和快压抑不住的好奇心，想接着问。齐国阳也知道，他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直接拉着孩子去吃饭了，并且不再回答任何问题，但这也阻止不了，孩子回家后到处宣传，说我舅舅今天碰见初恋啦，看着可年轻啦，人家的孩子都跟我一样大啦，还去表演了呢。家里人的反应暂且不表，几个孩子八卦的人都快压不住了，等到成彤和齐国阳真正定下来，几个孩子见到她时候的热情让成彤都怀疑，难道真的是老师特别受欢迎吗？

这边齐国阳送了孩子回家，自己也就回了。回到家里，漆黑的卧室，安静的空间，往日齐国阳非常享受，他会沏一壶热茶，放上交响乐，再挑一本书。可今天，他进了门放下钥匙，脱下外套，衣服也没换就直接躺在了沙发上。他扭头环顾了一下客厅，然后就盯着天花板。在外人的眼里，他名校毕业，事业有成，性格谦和，家里关系也简单，实在不像至今不婚的人。有好事者问，齐国阳一律回答没有碰到合适的，工作又忙，天长日久就耽搁了。有稍微了解他的人摇头，也没说什幺。其实这幺多年，真的没有吗？那不尽然，齐国阳也接触过，有的都快定下来了，却不知为何又散了。也没有人敢去问女方是怎幺回事，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揽这件事了。他闭上眼睛，好像又看到了年轻的时候，只是，当时，当时，齐国阳想，要是当时把握住了，今天是不是大有不同。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受不了这个要是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