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识(高中)

夜深人静,傅溪躺在自己少年时的床上,被褥是姜姨送过来的换新的,还带着白日里阳光的味道。

也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他久违地梦到了从前的事。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个盛夏,窗外蝉鸣阵阵,窗内学子们埋头苦读。老旧的黑板上辟出一长格写了今天的课表和值日生的名字。后黑板上还画着上一年级在这时百日冲刺的黑板报。两台吊扇在头上一前一后摇摇晃晃地转,几只飞蝇时不时趴在黑板上挡住一点粉笔末。

一中是江城市的重点高中,下午第一节课,学生们有犯困的,都是自觉在课前站到了后面。

值日生陈芸上去用袖子捂住口鼻飞快地擦掉了上午老师留下的笔迹。

拍了拍手,还有五分钟要上课了,后面还有一个人趴在桌上睡。

她皱起了眉头,新班主任马上就来了,不过她也懒得叫他,谁让他是傅溪呢,被塞进来的流氓学生。

她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同桌立马过来跟她八卦:“听说新来的班主任是个美女哎,好期待啊。”

“嗯。”陈芸翻着课本,预习必修一接下来要讲的课文。

周碎碎拿胳膊肘撞了撞她:“你不能多说两句?”

“赶紧预习吧。”

“咱们高一新生开学一月为啥突然就换班主任了啊,我还挺喜欢徐老师的,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他说话多有趣啊,还会给我们讲故事,唉,好不想学习啊。”周碎碎托腮叹气,“要是有另一个我代替我学习,我待在家里该多好。”

陈芸嫌她吵,干脆用手捂住耳朵,专心看书。

周碎碎见她不理自己撇撇嘴,从精致的文具包里挑出一支笔,若有若无地点着书本上那些苍蝇大小的方块字。

叮铃铃——

上课铃一响,傅溪的身体比脑子更先清醒,在他还朦朦胧胧之际,已经随着班长任或的喊声中起立鞠躬喊老师好了。

“谢谢同学们,请坐吧。”

一道温和悦耳的声音像是从云端飘下来落入傅溪耳中,他勉强睁开眼看向源头。

在椅子推拉声中,傅溪渐渐看清了她的样子,淡紫色的连衣裙犹如雨过天晴后的丁香花淡淡绽放,分外白皙的肌肤,长发梳起了马尾,清丽温婉的面容,以及鼻梁处有一颗不惹人眼的小痣。

手里拿着的是语文教科书,有一些贴出来的标签从书页里漏出来,每一个上面都有一两个小字,应该是她备课做的标记。

傅溪不知道为什幺要这幺仔细观察她,但是当他想到这点的时候关于她的一切就已经在脑海中形成了。

事实上不只是他,每一个人都在好奇打量她。

一中作为重点中学,教师多是上了年龄的老教师,像她这样的实在不多见。

她先是一笑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放下教科书,然后拿了根粉笔捏成两截,拿出较短的那截,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阮思年——”

窗外的蝉鸣依然响亮,但没那幺聒噪了。

“我的名字取自李商隐的诗,一弦一柱思华年,非常荣幸能成为同学们的老师。”

“大家把我的电话号码记一下,有事可以让家长联系我。”

“因为徐老师的年纪和精力不太允许,今后就由我担任3班的班主任,咱班的班干部是都选好了对吗?”

”选好了。“众人齐声回答。

“嗯好,班干部下课来找我认认人,那咱们就不耽误上课时间了。”

“来把课本翻到······”

阮思年俯身翻开课本。

她讲课很流畅,也不枯燥,一节课竟是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阮思年走了之后班里就开始热烈地讨论新来的班主任。

铃声对傅溪仿佛有什幺魔力,只要一下课他就是一副没骨头的样,趴在桌子上就能合眼睡觉。

每节课如此,直到最后一节课课前。

这次他没能睡到上课,不过五分钟左右他就被叫醒了。

他睁开眼,只见陈芸拿着张纸放在他桌子上,“班主任让收集座右铭,你也写一下。“

从头到尾,除了刚开始那一眼,再没正眼瞧过他。

好学生与坏学生泾渭分明。

傅溪随手写了句就递了过去。

按顺序来说他就是最后一个,也只有他是单人单桌,别人都有同桌,只有他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师最后排靠后门的位置。

倒也没什幺别的原因,纯粹是班上四十一个人,刚好他是多出来的一个。

陈芸接过看也不看就走了。

很快最后一节课也结束了,傅溪站起收拾东西。

有些人住宿这时候就奔去了食堂,傅溪不住宿所以他可以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回家。

“周碎碎,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少年的声音清澈昂扬,是体育委员柯会。

周碎碎脸一红,狠狠把文具包扔进书包,叱道:“你要不要脸,谁要跟你回家!”

小姑娘背起书包就要走。

柯会学着她放小步子跟在她身后。

“哎,跟我一起走给你抄作业也不行吗?”

“呸!谁要抄你作业,我自己会写。”

“真的啊?”少年笑得肆意又张扬,“我记得你上次十道题错了八道。”

周碎碎停住脚步,认真跟他争辩:“七道!只有七道!”

柯会眼含笑意点头连连称是,周碎碎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

本打算不理他就直接走,谁知突然感觉肩膀一轻。

“哎!”

再去看她的书包已经到了柯会的怀里,奶粉色的书包被他一米八的大个子抱在怀里显得有些滑稽。

转眼间柯会离她已经去了五米远。

他笑得十分恶劣,“书包在我这,你追上我就还你。“

周碎碎简直要被他气死,一张脸憋得通红,跺脚朝着他追去。

再说任或从办公室里出来就到了教室找上傅溪,见他还没走松了口气,拦住他道:“傅溪,班主任找你,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阮老师说你的座右铭有点问题。”他有些疑惑,“你写了什幺?”

任或想不到这还能有什幺问题,不就无非是天道酬勤这些词吗。

傅溪清俊的脸上浮现些许不解,略思索了一会说道:“地球万一不会毁灭该怎幺办。”

“什幺?\"任或怔了怔。

“我的座右铭。”傅溪这次的语气肯定了许多。

任或:“……”

“……为什幺要这幺写?”

“不是要写座右铭?”

“这是吗?”

“是。”傅溪看了下班上挂着的表,时针指向六点多一点,随后补充,“我的。”

任或望着他,确定他不像有精神病,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班主任在办公室等你。”

办公室离教室不远,就在楼道拐角处,几个教师共用一间办公,傅溪到的时候没几个人。

门没关,傅溪敲了敲门,朝里面看去。

几张办公桌摆放有序,新旧不一,阳光照进来能看见空气里浮动的微尘。

阮思年坐在靠左的座位,隔壁班的女教师正在跟她聊天,听不见她们在说什幺,阮思年俯身写着什幺,笑容清浅,让人想到教学楼前边不知名的浅色小花。

“请进。”

阮思年对他说。

隔壁的女教师看见有学生来也就道声别离开了。

阮思年从别的地方拉了张凳子给他,“请坐吧,傅溪同学。”

傅溪依言坐下。

他刚刚观察了她的桌子,教案摆的很整齐,桌子上铺了一层防尘布,笔筒里插满了五颜六色的笔,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小小的收纳盒,贴了一些动漫贴纸,傅溪不认识那是谁,默默记下了样子。

她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傅溪,你的座右铭确定不改了是吗?”

傅溪不知道为什幺会有一个人的声音能这幺动听,手掌攥紧又松懈。

他看着阮思年的眼睛,那双眸子像是柔软的春水,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还有她过分白皙的脖颈,几缕碎发盈盈绕绕。

傅溪清了清嗓子,微微侧过头不去看她:“不改。”

阮思年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说:“好吧。”

就这样吗?为什幺不问他这样写的原因是什幺。

傅溪不知道这种失落感从何而来,明明如果她问了他就会嫌麻烦,可是不问他又觉得不对劲。

“傅溪同学喜欢读书吗?”阮思年突然问他。

“还行。”傅溪有些心不在焉。

“正好,我这里有一本书。”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本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读读。”

淡灰色的封面外加蓝色的腰封,很雅致。

傅溪接过来,看了一眼书名——《长物志》。

“这本书我很喜欢,也看了很多遍,这里的‘长’读四声,长物就是身外之物的意思,写了一些明朝的物件,你喜欢这类书吗?”

他擡眼去看她,说:“我成绩很差,是被我爸塞进来的。”

阮思年笑了一下,说:“我知道。”

“我以前跟很多人打架。”

“听说过。”

有什幺东西慢慢流进他心里,麻麻的,凉凉的,带着不可思议的气势钻进来。

“那为什幺要给我这本书?”

他是个坏学生。

“嗯?”阮思年似是不解,“你是我的学生,也许你会喜欢,我们沟通的话题就多了。”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八句话,他在心里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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