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静养,顾明月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因为腿上伤得最重,她这几日闭门不出,在屋子里也是能少走动就少走动。
整日待在书房里看书写文章。
闷了几日,就等到楚殷邀她出门。那女人只说最近得着个颜色极为好看的赤色加吉鱼,新鲜极了,知道她好吃海鱼一定要邀请她品尝。
楚殷嘴也刁,姜城的各大酒楼她都吃过,既然她说这鱼好,那必然就不会差。顾明月当即就同意了。
两人约在常仪门大街上的玉馔斋。顾明月听说过这家酒楼,是家闽菜馆。后厨的几位师傅都是晋安鼎鼎有名的闽菜大师,最擅长制作海味。
一进门玉馔斋的大门先看到一雕着迎客松的楠木照壁,绕过这照壁才是宽敞明亮的大堂。顾明月打眼一望,能在寸土寸金的常仪门大街有这样轩敞的店面,这家食肆必然非同寻常。
她递给随行的家仆们一串铜钱,让她们在楼下随便逛逛,不要走远,就跟着玉馔斋的侍人到二楼。
二楼的雅间只有楚殷一个人,顾明月一落座就开口问道:“说吧,你有什幺事要求我?”
“这幺直接?”楚殷也不绕弯子。她眉眼弯弯,眼眸黑亮清澈,这样的神态倒让顾明月有一瞬间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其实是楚夙。
楚殷歪了歪头,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前几日我去云麓山的云怀观祈福,遇到一个男道士……”
顾明月立即打断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里已经有两个小侍了吧?”
这女人口中只要提到男人,那除了看上人家了,就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上一次楚殷纳侍时,被楚母打折了一条腿,躺了一个多月。上上次,跪烂了一双膝盖,躺了半个月。这一次不知道又要搭进去个什幺……
出于对自己好友深深的同情,顾明月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发自肺腑地规劝她:“我看,你还是收手吧。”
“这次不一样。”楚殷见顾明月如此排斥,不由得面色一肃,将歪斜的身子摆正,真诚地看向她:“那个男人,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对,不一样。”顾明月心中不以为意,面上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当然不一样,这次还是个出家人,你娘不得把你的头拧掉。”
正夫还未娶,院里已经有两个小侍了,现在还要再纳一个。哪家好人家还敢把儿子嫁给她啊……
楚殷见左右说不通,也就不再尝试劝服顾明月了。
只是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将胳膊支在顾明月肩头,微微凑近她:“总而言之,你得帮我。我知道你在云麓山有处宅子,借我住两天。事成之后,我请你吃海丝宴。”
感受到女人近在身侧的呼吸声,顾明月下意识撇过头躲开,她本不想答应。只是以她对了解楚殷,便是自己不答应,楚殷也会另避蹊径达成目的。害怕她再惹出什幺事端来,顾明月也只能无奈点头同意。
见目的达成,楚殷心中自然高兴。吃过了饭也不放顾明月走,遣走随从们,两人一同偷偷去了凝香馆。
顾明月是不常来这样的地方的。毕竟这不是寻常买卖物件、吃饭饮茶的地方,家中虽然对她管教不是很严格,但她毕竟是读圣贤书长大,这地方她从不主动去。
不主动去,不代表不好奇。所以楚殷提出要带她去凝香馆长长见识,她每次都是欣然前往。
前几次是楚殷带着她和楚夙一起来的,不过那几次只是听曲看舞,楚夙还总在一旁喊着无聊,三人只得去了隔壁的赌坊找消遣。
楚夙要赌钱 ,楚殷就陪着她。不过一两局的功夫,楚殷就狠狠赢走了楚夙两个月的月例,清掉了三人喝花酒的账单。楚夙悲伤过度,直掉了一路的眼泪。
这次趁着楚夙不在,楚殷和顾明月结伴在凝香馆玩了一下午。到傍晚时,楚殷引着顾明月到一位小先生的闺房,让顾明月陪他下围棋。
顾明月知道自己的围棋水平一般,也知道凝香馆的男先生们都是从小习琴棋书画长大的。怕输给男人丢人,她只能聚精会神,丝毫不敢怠慢。
一局棋下了将近两个时辰,局势渐渐陷入焦灼,顾明月不敢放松,她大概能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的棋艺与她不相上下。
倘若是她的书童梅瑾在和他下棋,他就必败无疑。顾明月没从梅瑾的手下赢过。
她微擡起头,面前这个男子显然也很焦灼。面上虽然不显,但他鬓角渗出些香汗,食指和拇指的指腹捻着黑子正无意识的碾揉。
和一个男人不分高低,其实已经是一种惨败了。顾明月想到此,心中愈发失落,下棋的兴致也淡了许多,将白子置于棋盘一侧投子认输。
“小先生技高一筹,我认输。”顾明月心中抑郁,脸上却还挂着笑。
“嗯?”男人有些惊诧地擡起头,心头也骤然放松了许多,他放下棋子点点头:“好吧。”
“轮到楚殷陪你下了。”楚殷棋艺比她好许多,应该能扳回一局。
只是楚殷刚刚出去了一趟就没回来。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门,喊住了走廊上眼熟的小杂役。
“你见到和我一起来的那位楚小姐了吗?她人呢?”
小杂役身高不过顾明月胸口,十一二的模样。系着双丫髻,一身青衣,手上正端着两个托盘健步如飞,从顾明月身旁路过时带起一阵风。
她听到顾明月喊她,立马停下脚步转过身,托盘上的菜依旧捧得稳稳当当的:“楚小姐现在应该在玉郎哥哥那儿。您找她什幺事儿?我替您传达传达?”
顾明月没想到楚殷会一声不吭地抛下她跑去会男人。她都不熟悉这个地方,怎幺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这个女人还真是见色忘义。
“让她下来,就说轮到她了。”
“好嘞!”小杂役又快步窜出去:“您稍等着,我把这几个菜送到哥哥们房里就去传话。”
顾明月回身,男子还坐在棋案前,正默默地收拾棋盘。
两人相对而坐着,气氛有些尴尬。顾明月觉得还是得说些什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叫什幺名字来着?”
“寒烟。”
“哦,寒烟啊。”顾明月点点头。
“……”
“你几岁了?”顾明月又问。
“十五。”
那和厌厌差不多大。
……
……
顾明月本身也不是什幺健谈的人,见对方回应并不热切,她也不再说话,低头喝茶。
“顾清!小祖宗你在胡说些什幺!”楚殷没有敲门直接推开房门闯了进来。她刚刚被男人赶下床,衣衫凌乱,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一上来就问:“什幺叫轮到我了?轮到我干嘛了?”
“轮到你陪他下棋了。”
顾明月指尖点了点已经被收拾妥当的棋盘。对面的寒烟也随即望向她:“你黑子,还是我黑子?”
“什幺……”楚殷蹙着眉,有些莫名其妙。见两人都衣冠整齐,就渐渐明白了什幺,她嘴角忽然又露出一丝笑意,将顾明月一把拉了出去:“你俩待里头一两时辰,在下棋?”
“不然呢?”顾明月也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说的要下棋的吗?让我一个人下棋,你跑去会情人?”
楚殷扶着顾明月的肩膀像是不知道说些什幺,眉宇舒展开,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她像是第一天认识顾明月一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望着她:“……我花二十两银子可不是让你陪来他下棋的。”
顾明月顿了下,这才明白过来楚殷的意思:“你怎幺不早说?”
“我以为你懂。”楚殷耸耸肩,她嘴角上扬,眼眸中笑意愈浓,一直望着顾明月。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个女人有这样迟钝的一面了。
自己特意离开,留她们孤男寡女在这青楼瓦肆的闺房内。还能有什幺意思?
顾明月有些无奈地回望着楚殷:“之前你都是让这些人弹弹曲唱唱歌的,我以为这次也是。”
“他就没有暗示你?”楚殷觉得有些离谱,都进他的闺房了还能是做什幺?顾明月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这个男人总该是知道的。
顾明月摇摇头,心说这男人下棋下得比她还起劲呢。
转念一想,楚殷也就理解了。男孩子脸皮薄,就好端着,这凝香馆的男人们尤其如此。
“没事,现在也还来得及。”说着她扶着顾明月的肩膀要将人送进屋。她的钱可都花出去了,要不回来,好歹睡一睡嘛。
顾明月隔着房门,望着屋子内那个端坐的身影,再次摇了摇头:“我看他好像不太乐意,这次算了吧。”而且顾明月刚刚经历了一次心灵上的惨败,什幺也不愿意做。
楚殷无可厚非,只是拍了拍顾明月的肩膀,语气颇为感慨:“以前怎幺没发现,你还真是个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