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检查文件里错乱的字符,林云深匆匆点下保存,他站起身来,手机被紧紧攥在手中。
语音通话早被切成视频模式,但花月娇的脸只在屏幕上出现了一瞬,一闪而过后手机被主人倒扣,放在什幺东西上,林云深只能看见镜头前晦暗不明的荧光。
大概是电视机变幻的色彩。
花月娇第一次迟迟没有对他的问题做出回应,她三缄其口,只在林云深问出今天有没有好好穿衣服这样无关痛痒的问题时,才在屏幕那端含糊地应付几声。
于是林云深体贴地停下了追问,二人僵持着,手机听筒一片死寂,只有单调的呼吸声。
他站在床边,往楼下看去,街边的霓虹招牌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在亮着灯,为行人提供些落脚之处。
林云深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神色漠然。
“小花。”短暂的沉默之后,房间终于响起男人轻轻的叹息,“为什幺不说呢?”
蜷缩在沙发的少女似乎还在哭,话筒中传来了隐约的抽泣声。平稳的镜头一阵晃动,花月娇拿起手机,然后把脸埋在屈起的双腿间,林云深只模糊看见她露出来的半张脸。
眼泪紧紧黏在脸颊,双眼红肿不堪,睫毛湿哒哒地沾成一缕一缕,电视机的白光折射在满脸泪痕上,弄花了她的脸。
“我明天……不对,不对,今天……今天就不用再去,再去上班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花月娇使劲用袖口蹭掉眼泪,颠三倒四地回答着。
林云深听懂了,他皱起眉头,手指按在窗上,不经意被冰冷的玻璃激得颤抖一下。
屏幕对面,花月娇似乎发觉他的表情不对,甚至止住了哭泣,反过来想要安慰他。
他总是开心的漂亮老婆,此刻红肿着一双兔子眼睛,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一边对着镜头露出安抚的甜笑。
“但是你不用担心哦,我听他们说……”花月娇朝林云深晃晃手指,比出一个数字的手指,“他们说我的赔偿还算不错,虽然没有顶格,但是、但是也还可以接受。”
说完,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作为背景音响起,还有拖鞋踩在地上的声响。
通过视频背景的变化,不难想象花月娇现在的状态,她踩着拖鞋在往卧室里走,像只可怜楚楚的小动物。
林云深想要说些话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幺开口。
从A市到X市,坐飞机只需要三小时,可他们却隔得那幺远,陈主管安排的回程在下周一的下午,此刻林云深甚至没办法抱住她,或者伸手给她擦擦眼泪。
世界上再没有比他还要不称职的伴侣了。
“宝宝不困吗?要不要睡觉了?”林云深让花月娇深呼吸,“乖,放松一点,没关系的。”
花月娇站在盥洗台前,把牙刷叼在嘴里,白色泡沫咕噜咕噜冒出来,她正含糊地在给林云深讲述今天发生的一切。
看着镜子里有些狼狈的自己,视线又落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林云深也叼着牙刷,看起来不太聪明地陪她刷着牙。
花月娇不知道为什幺忽然平静下来了,抽噎停住了,尽管眼泪还在无声地流过脸颊。
她蜷缩着在床上躺好,把兔子玩偶从林云深的床头翻过来抱在怀里,兔子耳朵耷拉在领口处,有点痒痒的。
林云深的声音从高举的手机里传来,他问花月娇眼睛这幺肿难不难受。
花月娇乖乖点了点头,回答:“难受的。”
她把毛绒绒的兔子又从怀里扯出来,用兔子的毛绒耳朵在脸颊擦了擦。
林云深目光沉沉,晦暗的眸光闪动几下,简单地交代:“那就不要哭了。”
花月娇流着眼泪,把大半脸颊藏在兔子玩偶背后:“我也不想哭的,可是……呜呜呜,就是控制不住,我真的一点不难过的。”
“睡着就好。”林云深安慰她。
他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这一切不仅砸晕了花月娇,同样也让林云深不知所措起来。林云深一时间处理不了这幺多事,只能尽力先让花月娇安静下来。
现在已经很晚了,比起为了工作不停流泪,他想,花月娇更应该先去睡觉。
她只需要休息就好。
卧室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过未关的窗户照进来,倾泻一地,照在花月娇从被子探出的手臂上,她的脸浸泡在月色之中,唇角不经意露出一点笑容。
她把通话开了公放,林云深的声音仍回荡在室内,所谓的睡前故事已经被他讲到结尾。
小美人鱼离开了族人和家庭,用美丽的声音交换双腿,没有一日不在忍受痛苦,但这位海的女儿终于醒悟。
她跳进浪涛里去,她骑上瑰丽色的云块,升入天空里。
电话那头传来花月娇平缓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被随手搁在床头的手机仍亮着微光,视频没断,屏幕上方忽然跳出弹窗,手机随之震动起来。
居然是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震动声惊动花月娇,她翻了个身,但没等真正从梦中醒来,对面就挂断了电话,于是她无意识地鼓了鼓脸颊,又睡着了。
凌晨三点,陈主管喘着粗气,从电梯里走出。
林云深从宴会离开后,他们剩下几人经由任总主动攒局,又去了别的地方再聚一场。
今晚的任总热情到了堪称诡异的地步。原本双方僵持已久,久久不肯做出让步的合同条款之一忽然被任总提出,他拍打陈主管的后背,主动做出让步。
新谈下来的合同已经静静躺在陈主管的邮箱,可陈主管看着亮着灯的走廊,还是忍不住疑心这只是一场幻觉。
他低头查看邮件,一手摸出房卡,在门锁上滑过,把手处亮起蓝光,“嘀”一声,他伸出手正要开门,厚实的木门自动打开。
“还怪高级的。”陈主管嘀咕着,垂头径直往里走,却和什幺东西撞上。
双方都顿在门口,陈主管缓缓擡头,和林云深对视。
“小林?这幺晚还不睡啊,”他打了个哈欠,一股浓郁的酒气在空中弥漫。
陈主管把亮着的手机递到林云深面前,得意地一笑:“来来来,你看看这是什幺?我一出马,搞定任总还不是轻轻松松。”
“你这样的小年轻,还是要学着点。”
陈主管喜形于色,他高兴又得意,颇为自己的手段自豪,但林云深的反应却不如他所愿。
“恭喜。”
林云深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在他冷淡的表情下,连这声祝福也变得不祥起来。
陈主管拧起眉头,准备好心教育林云深几句,“你……”
没等陈主管说完,停在门口的林云深便垂下眼帘,他提着行李与陈主管擦肩而过。
西装外套迎风敞开,男人神色肃然。
陈主管茫然地目送着林云深消失在走廊尽头。
除他之外,弥漫着香氛的长廊里再无旁人,陈主管关门开灯,发现房间里那些林云深带来的东西都被收走了。
那条被他在客厅挂了许久,却一直没用上的粉色围巾不见了,衣架上空荡荡的,偌大的套房再没有一点林云深留下的痕迹。
陈主管环视四周,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忽然想起现在可是凌晨三点,林云深的离开显得更加奇怪,他可不是那种剥削下属的领导。
醉醺醺的男人拿起温水,起身站在床边向下看。
在这个街上零星开过几辆轿车的深夜,忽然一辆亮着灯的出租车在灰石酒店的门口停下。
林云深快走几步,钻进亮着灯的出租车里,汽车加速驶入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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