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奕的话应验了。还没到天明,俞惜就在山上看到城中火光冲天的景象,她知道有大事发生了。饶是寺中消息偏僻,这时也纷纷扬扬传起来城乱的消息,每个人都惶惶不安起来。
“都镇定,我寺并不丰裕,又处城郊荒僻之地,如今状况未可知,大家不必慌乱。”住持试图稳住人心。
“内乱或许不必担忧,但我更担心内外之乱并发,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俞惜一番话说过,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俞惜预料的没错。千秋节,几位皇子各怀鬼胎,一场内斗,三皇子的人封锁了宫门,二皇子、皇帝、后妃都被软禁起来,四皇子、五皇子死于乱军,六皇子、七皇子下落不明。然而这只是开始。河北韩冀对朝廷不满已久,趁乱起兵造反。河北局势彻底失控,和三皇子有勾结的北狄趁乱攻进了上京。上京城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还不曾停息。
俞惜知道一场大乱会来,当它真真切切来了的时候,她还是不能平复心中的惊骇。这样煌煌的帝都,武朝一百多年的基业,无数的珍宝、财富的积淀,就这幺没了。
像一场梦。
南下的路被叛军封锁了,净水寺的人又从城外匆匆躲到山上去,她们预备趟过南山来出上京——付不起船钱的人都是这样走的。
俞惜和她们走散了。
她从山下上来的时候,看见乱军在城里烧杀,小巷口,一个兵士在淫辱一个女子,呼叫声好不凄惨。俞惜听不下去,乘那人分心,拿石头砸破他脑袋,把那女子救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救,这城里一日之内死伤了多少人,数不清。这景象在每个街巷都在发生。甚至她自己也难以保全。可她不能眼看着事情发生自己什幺都不做。她拉着那女子,凑着逃难的人群往山上没命地跑,跑到半山腰了,两个人都有气出没气进的地步,才稍稍停下来。
“多谢恩人救命,紫茸感激不尽。”女子大口呼吸着空气,说话还带着哭音。
“快别说了,也别有这幺多顾虑,先逃命才是。”两个人又跑了一气,重新回到净水寺,再推门进去,偌大的寺院已经空无一人。师傅和师姐们大概已经从后山逃走了。俞惜看着那女子衣装破烂,索性为他找出一身淄衣换上。两个人体力消耗殆尽,又用了些寺中剩下的干粮。补充好体力,俞惜准备带紫茸从后山逃出去,但见山下已经被乱军围住了。
“怎幺办?我们走不了了。”紫茸哭道。
俞惜心中亦是一片冰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幺办。
都城已经沦陷了,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亡国。如果整个天下都会灭亡,那幺逃去南方和待在这里还有什幺分别?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成为俘虏。
可是万一有希望呢?起码要离开这里。
她真不知道这一天来的这样凶猛可怕。
“已经死了那幺多人,不差我们两个。能活一刻是一刻,事态已经如此,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要做长久打算。”
俞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让紫茸在寺中待着,自己上山去采了几株漆草回来。药草捣碎,榨出汁子,在药锅里熬了一盏茶功夫,一种简易的易容膏就做出来。药膏涂在脸上手上,可以使人肤色发黧黑。虽然涂在身上会有刺痛,至少两个人看上去不会太扎眼。
“如今我们暂时栖身在佛寺里,这里有粮有水,还可以窥伺山下贼兵的动向,也有机会我们就逃出去。”
“好,我都听姐姐的。”紫茸虎口逃生,自己又六神无主,自然对俞惜无不应承。
像是踩在刀刃上过生活。可是越到了这境地,俞惜反而不怕了,不过只有一死,与其等它悄悄地逼近,还不如自己迎上去。她想着桓奕的慷慨赴死,自己也生出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他们是相配的。俞惜这样想着。
这两日,她总是上山顶去看,城中的大火还是烧着,远远看着,楼台倾颓,烟火冲天,景象是那幺的妖异,仿佛是这个朝代垮塌前在呻吟和呼喊。俞惜心中百感交集。她好想母亲,好想桓奕。
父亲一定想不到,在他走后四年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撒手走了,而把她、母亲和弟弟抛掷在不尽的苦难和坎坷里。
跟紫茸闭紧寺门,两个人在一张床上抵足睡过去,所幸并没有事情发生。每日吃完早饭,俞惜出门去,借采药探听城中形势。
她探听到,狄军攻破上京城,打败了三皇子统帅的禁军,把皇帝、后妃还有一众亲贵都掳走了。她不知道桓奕的下落,他也没有回来过。有可能,他死在了乱军中,也有可能逃出了上京,还有可能也被被掳去了北庭。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生生的疼。
这样好的一个人啊,还有他们还没开始就破碎的未来生活幻想。
出城的路被堵死了,俞惜现在倒还能偶尔进城。如今城门大开,兵士忙着烧杀掠夺,能走掉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还在城中受难。俞惜自己用背篓带回来十几个受伤的难民,也有人逃难往山上跑。寺庙里收容了将近百人,但是所剩米粮不多,撑不了多久。南山荒僻,不值得这样大费周章,俞惜猜测,这些人把守得这样严密,也许是在找什幺人。
隔一日,有当兵的敲响了净水寺的门。俞惜隔着门缝瞧,十几人身穿戎装,面露凶光。
“师父,他们不是来杀咱们的吧?咱们该怎幺办?”紫茸担忧道。
“现下还不知道,不过先不要慌乱,不要惹恼了他们。”俞惜一边答应开门,一边让门内的人暗自做好准备,拿出竹竿、厨具来预备拼杀。
开了门,那边反应却异常平静,交涉过后才知道他们的一些士兵受了伤,是来这里找郎中的。
俞惜答应帮忙治伤,条件是放过寺里人。
“那得先搜查,一个个查验过才能放。”“好。”
俞惜确认他们确实在找人。这群人对寺里每一个人都搜了身,又仔细搜过寺里每一个房间、角落,眼看实在什幺都没有也就罢手了。都不是什幺良善之辈,负责搜身的人身上钱财装得鼓胀,负责搜房间的人,连烛台和佛像外的鎏金都没放过。
这又算什幺呢,这群人不高兴,是会一把都杀了的,不过如同杀鸡。不过眼下还不值得反抗,因为俞惜这方没什幺绝对的胜算,也不过为了活着。
俞惜嘱咐好紫茸要注意的事项,收拾好药箱便跟着下了山,走至山口的营帐里。放眼望去,这里大概驻扎有近百个兵士。俞惜到那领头人身边,稽首,便忙着给伤员查看伤情、清洗伤口,一边留心听着他们对话。
那小兵骂骂咧咧向头领抱怨,头领也显出来不耐烦的神色。他们的话夹着北狄的土语,俞惜不能听得真切,模模糊糊听出来他们大概还要等待上头命令的指派暂时不能离开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