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墙之隔

“闻望寒。”

寒风卷地,干净到无一点浮沙的地面,铺满着潢雕纹转,尘土都卷不起来。

可严是虔这一声平平掷地,只如刀尖划过戈壁碎石之上擦出火星,将满院扫出秋风落叶的空旷死寂,之如沙场之上尸山沉默,朔气呜鸣。

而比起所有人的惊骇破胆,被属下平生第一次直呼其名叫着的男人,反而最为平静,平静到好像什幺都没发生。他仍站在这空旷院落的中央,静静地等着严是虔走到他的面前。

作为男人最为器重的心腹,严是虔并不意外。其实哪怕此时此地是血染疆场、是十面埋伏、是重重险关,闻望寒永远都只会站在最中央的位置,从不藏形匿影,立四战之地,平静以然,一夫当关,所向无敌。

就如现在。

平旷院落之中,一人之影,就像拔地而起的崴嵬险峰,陡壁悬崖。

这其实很简单,简单到几乎是无人会否认的一种既定事实。

他闻望寒就是万重险峰险上险,天外有天关外关。

“现在。你是打算。”闻望寒看着此时已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严是虔,一开口,反而并不责怪。“挑战苍霄首席之位了。”

如果说刚才严是虔大不敬的言行已震骇全场,让绝大多数人都甚至以为他是不是癔症突发不要命了——那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绝大多数人都不同程度地骇异到思维断线。

严是虔的嘴唇浅一个弧度,甚至擡起手来压住自己的后颈把骨头捏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看起来还带着往常一两分的玩谑不羁,“哈,闻督领的直觉是真的可怕啊……哎……”

他一手压在后颈仰直了头,右手却反过来摸到后腰,随即那点零星的戏谑放荡,在一声刀鸣声中,骤然碎成齑粉。

“对。”

唰——

如鸟鸣啭与旷谷,如穿行瀑布啸鸣。

“我就是想按苍霄的规矩来。负苍霄之名出生入死,与苍霄同袍誓同生死。但苍霄的规矩,挑战上席之位,生死有命,废残不论。”

严是虔扬刀,刀尖之上,是他这一生曾唯一不敌。

“闻望寒,今日此地,我严是虔,要夺你苍霄首席之位。”

他在一片阒然无声中,笑容被刀光照地灿若明星。

“阿虔!你快住口!”最先忍受不住的毫不意外的是斩狰,他也不知从哪找回一点点力气,强撑起身子朝着严是虔嘶吼出声,朝着闻望寒试图求情,“闻督领求您了,饶他这一回,他最近身体不对劲,脑子也不对劲,您还有伤,阿百!你快带闻督领去………”

百不堪一动也不动,只紧紧地用手臂箍住想要朝前走出去的和悠。

这个时候,能使唤他的,只有闻督领。

“阿斩。该住口的是你。”

嗤——

夺目的红,让斩狰的瞳孔瞬间收缩,放大与恐骇的不敢置信里。

严是虔手起刀落,割断了自己左手的手筋。鲜血拖拽住他的手臂,绵软地垂落在身侧。他面不改色地扬起右手,反手握住刀柄,比和悠身高还长的长刀随着他的动作,仿佛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浑如一体。

一道血线乍然横与他们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带着妖力的精血渗入地面之下,随着严是虔掐了个法诀,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半透明的墙壁。

看到这个东西的出现,所有人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

“苍霄的规矩。血墙之隔,割袍不断义,骨肉可相残。”严是虔的神态愈加坦畅,“现在,血墙我立了,闻望寒,你接,还是不接。”

忠诚与敌意这两种背道而驰的心绪,并行与雪刃之上,霜气横秋,将他的笑容照凛如少年。

……

血墙一立,所有人反而都清醒了。

在场怕是只有斩狰这样天真的家伙,还在以为,闻望寒今天来找严是虔只是要罚他一顿。

所以某种程度上,其实很多人也理解严是虔。

但他们却也觉得,严是虔不是在为自己搏命。

之如百不堪这样的苍霄同僚看着严是虔,也只是觉得,他只是想站着死。

北境的妖物不过都是苍主的眷属,早就把命给了闻惟德。而闻望寒对于他们来说,虽然只是苍主的弟弟,但其实在北境众人心底,和闻惟德的威望所差无几。毋庸置疑,妖物都是慕强的,苍霄更是将这种理念贯彻到了骨血里头。正因如此,对于苍霄来说,闻望寒这种毫无感情的冷血嗜杀,一视同仁,反而更有种不可亵渎的神性。

死在闻望寒手下并不是什幺稀罕事。

可以说北境的每个人都可能会死在闻望寒手里。

他杀人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说法,也不会提前给你说半个字儿,给你个提醒,视同一律。

北境所有妖物都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很简单,倒也不是完全因为他那诡异的直觉,也不是后来都诡谲的证明了他杀的人也可能真的该死。

只是因为一个非常非常简单的道理。

因为他强。

他杀你之前又不是不让反抗。

反杀不了被杀,弱肉强食,天理而已。

而现在,闻望寒可能是为了个女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威信等等要杀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那又如何呢?

至少还给了个理由,死的还不算不明不白。

他们这些苍主的眷属,本来就把命给了苍主,死也死的其所,没有人在意,也都习惯了。死在闻望寒这样强大的大妖手里,比外头那些死的莫名其妙的妖物要强太多了。

可是……

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反抗成功的。

没有一个。

更没有听说过,哪个人能挑战苍霄首席之位的。

而严是虔,还自大的自废掉了自己用刀时必须要用到的左手。

纵然闻望寒受了重伤。

但他们也知道结局。

……

闻望寒从来不怀疑严是虔对他的忠心,但也同样不怀疑他此时的敌意。

为了个女人?

不。

不用他那吊诡到匪夷所思的直觉,闻望寒也心知肚明,严是虔今日为何会如此。

从他收服严是虔归入麾下时,闻望寒就知道早晚会有这样一天。

而和悠,最多不过是个催化剂,将这一天提前引来。

当初那个被他一次次被他打倒,甚至一次次差点死在他手里的高傲妖物,真的承认输给过他,败给过他幺?

『他这一生从未有一败,而对与他闻望寒,也只是还没有赢而已。』

严是虔与闻望寒无声的对视时,闻望寒读懂了他的眼神。

啪嗒。

绷带掉在地面上的声音,在这种情境之下,并不足以让人为之在意。但却犹如惊雷一般,炸在每个人的耳膜之上,让人的心头狂跳。

闻望寒扯开手上的绷带,张开手,一把长枪出现在他的掌心。但显然,那枪并不是他平时用的那把本命武器,而是一把用灵力幻化出来的。

这样的武器照理说根本不会存在太久,但闻望寒握着枪随手转了几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他幻化出来,怕只会当那是一把切真价实的枪。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不可能在天都用妖力的,只用灵力,在天壤驻地的话,就不会激活山河庭大阵。

也就是说,灵力耗尽之前,分出输赢——

或者,分出生死。

斩狰在绝望之际,看到了屈黎的视线所指,下意识跟着看向了和悠。

她这会也反应过来,事态的发展俨然已超出了她的念想,可是还没张开口,就被百不堪一把捂住了嘴巴。

“苍霄行事,外人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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