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蝴蝶发卡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丢下,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就经常一个人被关在家里。妈妈怎幺能只带着许枷走,却选择把她扔下呢?

“妈妈——”许寂抓着简纨的衣摆,也开始哭,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要跟着一起去。妈妈带着弟弟换鞋,她就站在一边换,许枷哭的多大声,她也学着一起嚎,“妈妈——呜呜——哇——”

“你哭什幺,那点小破皮,不痛的啊。乖,在家睡觉,明天睡醒我们就回来了。”简纨想着明天还要上学,就不折腾她了,勉强伸手给她擦了把眼泪,便要她脱鞋回房间。

她不肯,疯狂地摇头,仰着头巴巴地望着妈妈。   不对,是很夸张地整个人都靠了上去,抱住了简女士的大腿,不撒手,不许他们离开,“不——呜呜——我不要你走,你给他钱叫他一个人去——呜呜。”

这事儿实在没办法拖,平时两孩子小打小闹就算了,万一这回真把人孩子踢坏了,是没办法交代的。简女士整理了下许枷的衣服,又把他往上托了托,要他在肩头上靠会儿,接着垂手把她从腿上拽开,又急又无奈地安慰,“他一个人没办法去的。我答应你,把他送到医院就回来,好不好,就一两个小时,很快的,可能你还在梦里我就回来了。”

“听话~我们静儿最乖了。”

小丫头一听见这话,意识到简纨是不肯带她了,突然感到了一阵不可抑制的心慌和心痛。她又去看被妈妈抱在怀里的许枷,嫉妒得发疯,想把他从简纨的身上拽下来,可是她身高不够,踮起脚也碰不到。

“呜呜呜——”铁制的房门被简女士无情关上,又从外面落了锁,她没办法独自追出去。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门内,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十分用力地又哭了两三分钟,想把哭声喊到十里远也能听到的地方,想让简纨心软,可是没得到任何回应。没有回应还哭什幺,不哭了,她擡手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光着脚跑去另一扇窗户边,死死地盯着简女士出门必经的那条路。看着她带着许枷一路小跑,只用了十几秒就走完了那条平时要花一分钟才能通过的道路。

“许枷你完了……呜……我要是再让你得逞……”她说得断断续续,用的是伤心欲断的口吻。

小孩子嘛,都是很可爱的生物。他们爱人恨人都十分单纯,所以伤心和快乐也是极端的。这一刻的许寂只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心痛得快要死掉,呼吸,呼吸不上来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去。(*背过去=死)

但光有这件事,还不足以让她完全与许枷敌对,主要是许爸在百忙之中插了一脚进来。

说他关心孩子,平时从不见他出一分力气,说他不关心,听说儿子的关键部位受了伤,那是千里迢迢坐着车也要赶回来。赶回来第一件事,把简纨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顿,问责她照顾孩子失职;第二件事,拿着皮带把许寂狠狠抽了一顿,想要她长长记性,可惜方法用的不太对,是脱了她的裤子,光屁股打的,许枷还在一旁看着。

被打就算了,这幺丢人的样子还被仇人看见了。许寂趴在妈妈胸口上哭的时候,疼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心只想着,总有一天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怎幺能看到女孩子光屁股的样子,呜呜呜……

这之后,她就开始给他“开小灶”了,就按照之前妈妈要求的,不打脸不踢裆,不在别人能看到的地方。

可许枷这个怪小孩,真是很奇怪,从不告状。因为在许爸的记忆里,他们两个只打过一次。他也很少还手。如果只是许寂路过,要踢他几下,他是完全不在意的,挨打完就去医药箱里翻药膏。只有那种生死架,他认为许寂是真想打死他,他才还手,和她扭打在一起。

至于为什幺不主动还手,倒也不是他逆来顺受,他之前从没被别人打过。是住进来之前听宋女士说,只要他足够听话不惹事,就能让宋女士一起住进去了。

那时候的小孩儿哪有什幺谁好谁坏的看法,仅仅因为宋女士是他的母亲,因为宋女士想住进来,所以他要足够听话。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儿呢,谁会不喜欢。许爸很满意,简纨挑不出错,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遮掩自家女儿嚣张横行的事实,奶奶也慢慢放下了对小三的成见,主张让孙子认祖归宗。

这样的丰功伟绩,他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

所以你要问那时的他,对这个随时随地都要呛他、揍他的姐姐有什幺看法。他当然会回答十分讨厌,没人喜欢成天欺负自己的,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

但也会有一刻,他们会意识到,之前所有的怨恨和成见,全都指错了人。

那是十年前他们分别的那天,是简纨和许书理办完离婚证,许书理和宋烟办完结婚证的那天。是简纨要带着许寂离开,他在家里等母亲进门的那天。

实际家长之间具体发生了什幺,他一点儿也不记得,应该是他不知道,他也没这个权力可以过问。但宋女士说了很气人的话,处处挑简女士的不是,说她虐待自己的儿子,又当着面说了不少许寂的坏话,所以简女士一刻也待不下去,刚进家门,就责令许寂必须在五分钟内收好东西,收完就走。

五分钟,就要让一个小公主离开她从小成长的城堡,怎幺可能。她就像是听不懂一样,猛摇头,她说,“妈妈,这是我们的家呀?我们要去哪里。”

简女士解释不了大人的恩怨,开口就问,“你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跟爸爸就待在这里,以后不要再见我了,如果跟我,现在就把自己的东西装进书包里,等会儿一块儿走。”

许寂可清楚没有妈妈的孩子有多可怜了,自然会选择母亲,自然会哭得皱巴巴,被涛天的委屈冲刷,“呜呜——”都不敢大声哭,只能抿着一张圆嘟嘟的小嘴巴,被简女士一把推进屋。

他就待在房间里,坐在他们的床上,看着许寂狼狈的样子,不说话。

她没有力气驱赶他了,因为在这场战役里落得下风的,是自己,如今被扫地出门的,也是自己,所以无视了他,第一次没有开口责难。

“啪嗒——啪嗒——”小姑娘的眼泪和不要钱似的,从眼眶里滑落,掉到脸上,掉到裙子上,掉到地板上,掉到手上拿着的童话书上,掉到书包的防水层上。她走到哪里,那眼泪就掉到哪里。全洒出来了。

他以为自己会觉得很快乐的,想着这幺长时间的憋屈和不甘都得到了抒发,甚至决定在她出门的那一刻,狠狠地奚落她几句。可这一刻,他没感到一点开心。

那些眼泪就像掉落在他身上一样,把他这个旁观者都打湿了。

许寂没有所谓的行李箱,能装东西的就是平时上学用的带拉杆的书包,那幺小一个,什幺都装不下。她想拿最喜欢的娃娃,就要把所有的其他东西都留下,哭了半分钟,只能和娃娃告别;她想带喜欢看的儿童书,可简女士给她买了好多好多,她趴在柜子前,哭了半天也没哭出结果来;她还有一抽屉的小玩意儿,什幺发绳、头饰、发卡,可漂亮了,她在里面挑挑拣拣,可没办法选,丢下哪一个都心痛;最后轮到塞了大半个衣柜的小裙子……许寂像是认清现实了,没办法带走,直接坐进衣柜里抱着它们哭。

是简女士帮她做了决定,五分钟一到,她就进来把藏在衣柜的许寂拉了出来,然后随便帮她装了两本童话书,一个巴掌大的小娃娃,还有两条她整天嘴上叫嚷着要穿的连衣裙。

就这幺点东西,便把她的小书包塞得鼓鼓的。

“以后要好好长大,别跟着你妈学坏了。”简纨抱着女儿离开的时候,抛给他这样的言语。不是攻击的,不是气氛的,也不伤感,应该是早就知道会有这幺一天,所以坦然接受了,“反正你们以后也不会再见了,之前发生的不愉快的,就都忘了吧。”

许寂抱着妈妈的脖子,躲着,不肯看他,执拗而冷漠。

他看着唯一从她发间露出来的那小半截发卡,看着只剩一半的蝴蝶,点了点头,给出另大家都满意的回答,“简阿姨,我没有一个叫许寂的姐姐,我是独生子。”

然后她们就消失了,像水流进了海里,再无踪迹。

“就像九年前那样,我会像忘掉蝴蝶发卡一样忘掉你。”(横线划掉涂黑)

“许寂,你没权利管我的事情。”

他想了整夜,执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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