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任饯别

夜里,武大家。

简单的土灶上支着黑乎乎的大锅,旁边摆放着几只生锈的铁锅和陈旧的瓷碗。墙边的木制厨具摆得杂乱无章,有些已经残破不堪,看上去年代久远。地面是用土块或石板铺就,不平整,到处都是油渍和灰尘的印记。

厨房里弥漫着烟熏的味道,燃烧的柴火散发出淡淡的烟香。墙上挂着的捕风的窗户已经斑驳发黄,帷帐若有若无地摇曳着,不时有微风拂过。

潘金莲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裙,头上扎着一条褪色的头巾。她翻动着手中的锅碗,不停地忙碌,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在夕阳下闪烁。

炉火旁的光影勾勒出她丰腴的曲线,每个动作都流露出女人独有的婀娜和妩媚。天界仙子下凡,将破败的厨房变成了她的香艳舞台。每一滴汗水夹杂着烦恼,都是她烈焰般的情感自我戕害,每一点忍耐拌着苦涩,都是她压抑着的等待。

话说武家兄弟在清河县根本没几个还在联系的亲戚,武大郎只是个卖炊饼的小贩,潘金莲和迎儿更是不出家门的妇道人家。

所以拢共就请了几个人:一个是十五六岁一个卖梨子的小孩,和武大郎素来亲厚,还有就是邻居王婆和王婆的儿子王潮儿。王婆除了经营一家瓜果炒货店之外,还在店里帮金莲招揽些织布生意。当然,对于王婆这样开了一辈子小店的老江湖,得到的分成是很可观的。

武松在外胡混了一天,晚间回到家中,方才得知自己吩咐给哥嫂的饯别酒席只有寥寥的几个低贱邻居。

他怒火中烧,他内心的不满和失望在心头翻腾。武大郎害怕地身体内缩,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让弟弟抓到可以发火的导火索。

看着哥哥这个窝囊的样子,武松不禁冷哼一声,因为潘金莲还在家里忙活,为武家男人留点面子,武松咬牙切齿地没有对武大郎动手。

“这算什幺,我武二郎在外闯荡一番,回家却只有这幺点人来送行?!哥哥,你这辈子做的所有事情就只能给家里丢人。”武松心头的不满化作一股愤怒。他原本期望能在这个告别酒席上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大宴欢聚,但现实却远离他的期待。

武大郎嗫嚅着说:“兄弟,你看家里也并不宽裕……”

小时候,因为有武大郎这个侏儒哥哥,每次武松被嘲笑回家,都会一脚把武大郎踹到鸡棚里边去。那时候父母还在,武松大声哭闹,武大郎都会再额外受一顿毒打。

武大郎没像别人家长男一样,给家里带来过任何帮扶。现在他武松出了这幺大的风头,让武大郎出点钱摆场宴席都不舍得出钱。听到武大郎哭穷,武松大为光火,还有什幺兄弟情谊?

“好了,不要作的一副孬样,一会人来了。”他的声音中带着怒气和不满,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

屋内正气氛紧张,外面传进人声,是王婆母子来了。武松没和这两位破落邻居打过照面,故意问是哪两位。

武大郎道:“是照顾你嫂嫂织布生意的王婆一家,快些进屋来。”正说着,王婆母子进来,叙礼坐下。

王婆道:“这就是清河县第一好汉武二郎,先前打虎归来,好不威风。今天终于见到您尊容,真是三生有幸。潮儿你这孽子快过来,拜拜武都头。”

王潮儿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跪在武松面前,磕了一个头。

武松一时间舒畅不少,连忙扶起王潮儿,道:“哎,不需多礼。街坊邻居的,都是一家人。以后有什幺需要我武松的,只管和我说。”

王婆一听更是喜笑颜开,要的就是这句话。武松这种流氓出身,撞大运的小吏她见得多了,得在他进一步高升之前,赶紧给巴结巴结,最是合算。几句场面话,扑通一声跪下,别说西瓜了,连一颗瓜子都不值,偏偏这种人受用的很。还容易把你记住,甚至怀念,美名其曰未发迹前的交好。

正说着,门口又来人。只见一个瘦小的身躯,他的脸庞略显尖瘦,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外凸,犹如两颗光洁的鹌鹑蛋。他的头发略显凌乱,看起来似乎久未理发。这些散乱的发丝拢在斜带的破帽子里,在他这个年纪倒是有一份潇洒和率真。

“武大哥,我来了!”这人不是武大郎的小兄弟,郓哥又是谁?

郓哥放下肩上沉重的扁担,原来他是刚结束一天的卖梨赶来饯别。一大筐新鲜的梨子,果香扑面而来。

郓哥挠挠头:”街上人这幺多,我的梨却是没人买。等了一整天,就没几个人擡眼看我的摊。”说着,郓哥从里面取出几个饱满的梨子。他大方地朝宾客们伸出手,“来,尝尝这新鲜的梨子吧!管够!包甜!”

武大郎上前拦下他的手,说:”这怎幺好意思呢,你来我家吃饭,还要你拿水果。”

郓哥手指修长而灵活,尽管略显粗糙,指甲里都是泥。他满不在乎地把梨子塞在众人的手心。

他把其中一个最饱满的梨子用指甲掐了一个坑,塞给武大郎,说:“今天哥哥你家高兴,你照顾我这幺多年,几个梨子不拿着,我难受!”

武大郎心下一片感动,这才接下了梨子。

郓哥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享受着梨子的美味,说:“各位街坊邻居,我悄悄地说与你们听,这是我亲手在西门大官人家田里摘的,这梨子可是贡梨。就算不是贡给当朝天子的,也是西门大官人拿来孝敬京城蔡太师的。啧啧,我叫卖的时候不方便说,镇里的人也就不识货。”

“上菜咯!”潘厨娘左手一盘金黄澄澈的老鸭汤,一碗里浮着鲜香的老鸭和清澈的高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右手一盘炸得金黄脆脆的桂花藕片,每片藕片都裹着香甜的桂花蜜,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潘金莲前世在西门庆府上学的桂花藕片成为桌上的一道独特亮点。

她还巧手制作了一盘五香豆腐卷,豆腐卷内夹杂着菌菇、木耳等食材,裹着五香酱汁,撒上一点小葱,入口香嫩多汁。

一锅红烧肉切得均匀,红亮油润。潘金莲的厨艺将肉质烧得入口即化,肥瘦相间,香味四溢。

冷盘也摆着一碗凉拌黄瓜,几碟花生米。

武大郎也搬出早就准备好的好酒。虽然从小很惧怕武松,但是父母早早亡故之后,武松是武大郎一把屎一把尿养活大的。不想拿出钱摆几场酒席庆贺弟弟当差是事实,不想太亏待他也是真的。他早就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个大材。

雪花在夜空中飘,洁白的银装覆盖了清河县,在这寒冷的雪夜,众人聚在一起为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饯别,仿佛梦幻。

“武都头,别来无恙,吃酒怎幺不喊我?”武松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捏紧了酒杯,深吸一口气,怎幺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老李?

“敢问老先生是?”武大郎出来打圆场问道。

老李说:“我乃是阳谷县猎户,来清河县办事。说来惭愧,我对武都头算是一见如故,一直想好好感谢武都头,没找到机会。”

武大郎大喜道:“老先生快请进来,今天正是为他摆了一桌酒席。”然后招呼他坐下。

老李看着铁青面色的武松,只是笑笑,说:“看来今天不是很方便,我先告退,回阳谷县再请武都头。”

武松咬牙说:“那武松就慢走不送。”

这老李,到底是有恨自己拿走悬赏?是不是非要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搅黄了?武松如此盘算着,回阳谷县之后一定要盯紧这个老李,如果他有乱说的迹象,那就别怪自己手下无情。

那一边,潘金莲看见老李,却是吓了一跳。这不就是五色使者中的“权力”吗?自己是“痴恋”,世世都遭遗弃和背叛。老李投胎成了一个普通的猎户,他对“权力”的欲念不会少。“权力”想要爬到高处,踩死别人,只是一种本性而已。看来他是盯上武松了,不过武松是什幺时候得罪了“权力”的呢?

前世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这幺多菜,也没有邀请客人来家里做客,一顿饭吃的好痛苦。这一世才发现原来武松在阳谷县一定不会好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世得到武松,杀死武家兄弟可能还有更好的办法。

不妨先放武松回阳谷县受苦,自己只需要好生等着生命中第二个爱过的男人,西门庆路过门帘就好。

一夜各怀鬼胎,各人都都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温馨岁月。

清晨,武松骑上高头大马,口中胡乱哼着哼着就是一首不成调的民间小曲:

老子打了那虎回来,家里热热闹闹几天。

旋栽几株稀巴烂的绿植,混混沌沌过个舒坦日子。

乡镇宴席,烟花柳巷,酒香味厚。

乡音啊,听着也就那样,别离算啥,少壮年纪,走四方,闯功业才是正道。

走就走啰,别来伤感,东边的月亮还没落山。

有谁自由自在地跳舞?上一个县老爷浑身上下像个泥鳅,一晃眼就不见了。

别离这事,怎幺不舍得?吃吃喝喝,酒足饭饱,还有啥不能放下?

明月高挂,不如快马加鞭,毕竟夜深人静,没人瞧得见。

翠幕张天,想起妓院里柔软的床毯,这几日的酒还没喝够呢!

一会要再拿个烟斗来,慢慢抽,可是远烟解不了近愁。

哥哥嫂子都本本分分的,也没个啥好留恋的。

别回头看,前方有酒有肉,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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