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势能

明明睡得还不错,醒来却老是走神,觉得不安宁。今天因为过于热,大课间不跑操了,但还是要运动的。全校的人顺着阴影走,其实也没有比跑操好太多。

她把薄外套盖在脑袋上,挽着宋梓馨的胳膊走。宋梓馨嫌热,甩了好几下没把人甩开,反而让她越贴越紧,一时好笑地跟旁边的人打趣:“你看,这种天气也能赖上。”隔了两个人的班长侧过头来,看着这边,冲宋梓馨笑了一下。

宋梓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拽紧了池小池低声感叹:“妈呀,班长有病吧。”

“你说谁有病?”池小池什幺都没听见,心烦意乱的,又把自己从宋梓馨身上拔了出来,独立行走了,“有病……”

正嘟囔着,却听见宋梓馨大喊“台阶!池小池!”再缓过神来人已躺在地上,后脑疼得要命。她眯着眼往上看——两颗人脑袋逆着光,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活像两颗乒乓球……

“池小池?醒醒,你怎幺样?”

“你先把她放下,我来找校医。”

“不严重,直接把人带过去比较快,来个人搭把手。”

唯一清晰如五雷轰顶的是班主任的声音:“秋时,你和宋梓馨把人送到校医室,体委先继续带班。”

池小池先是感觉自己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拽了起来,又失重一瞬,倒在一个软乎乎的女孩身上。那女孩一边“哎呀好沉”一边将她完全搂了过去,走了几步后,在她耳边说:“班主任看不见了,你来扶着吧。”

然后又被一开始那双手搂住了。

她被护在什幺人怀里,感觉安心,于是也十分自然地哼哼起来。

“哥哥。”

两个字如石沉大海,没激起任何涟漪。池小池蹬鼻子上脸,一个擡头,“吧唧”一下把嘴唇撞到那人脸上。

伤了脑袋,庄秋时也不知道该用什幺姿势带她过去,只能将人完全揽在怀里,一颗心要跳出胸膛。池小池瘦瘦小小的,平时都是有活力的样子,今天这幺虚弱,他看着难受。更难受的是她依在他怀里,好小声唤着哥哥,这副全然依赖的样子叫他醋都不知道上哪吃。等到了医务室,他早已满头大汗,还是小心翼翼将人放到床上。

胳膊被轻柔地拍着,池小池立刻被完全安抚,乖巧地顺着那人的动作躺了下去。

校医在里间刚出来,见着池小池,问:“这是中暑了?”

庄秋时:“摔到后脑勺了。”

校医说着“我看看”,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神色渐渐缓和。他把着池小池的肩膀,叫庄秋时多放一个枕头在下面。

“不碍事,就左边这稍微有点肿,没出血,”他做完检查,看了看庄秋时,明显有点意犹未尽,“…应该是中暑晕了,等她醒了吃一点药。”

庄秋时点了点头,坐在旁边静静看着。校医了然:“小同学挺可爱的哈。”

他立刻回:“我是班长,班主任叫我来看着。”

校医摸摸鼻子,觉着自己在这做电灯泡也没什幺意思。这个时候的学生,挺多初高中就恋爱了,也不费心考大学,一毕业就一起打工结婚。眼前这俩小孩挺登对,就是小女孩瘦得跟猴一样,看着像没什幺营养,不知道长开了能不能好点。

庄秋时见校医走了,把帘子拉严实。池小池一有往左歪的倾向,他就去扶着,靠的近时能听见她喉咙里一直在咕哝什幺。他凑近了些,伸手点了点她的脸,女孩似乎有感应,往他手里蹭。

庄秋时想,她哥是那个长得秀气的吗?之前在商业街见到过俩人一起买奶茶,当时刘家栋说是她校外的男友。

那个男人看上去不是那幺可靠。

如果她难受的时候,能喊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哥哥…北…”

“…北。什幺北?”   他干脆俯下身仔细听。哥哥去西北?他没听出什幺所然,有点失望地坐直了身子,却见池小池眼皮动了动,眯着眼醒了。

“秋秋。”

他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他小名是秋秋没错,但她怎幺知道,还喊出来…

可惜女孩吐出这两个字就睡了,徒留他在这红着脸难受。

校医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每次一摇过来,就吹动一层纱样的帘子,影影绰绰地碰他的手一下。日光烈得厉害,透过网状的薄白,洒在池小池苍白的小脸上,把人几乎照成石膏像。也许自己也有点中暑了,他这样坐着也觉得有些晕乎乎,起身本想挪一挪风扇,腿却被绊了一下,差点倒在池小池身上。

他现在离池小池,不比上课手肘挨着手肘时近,这距离却让他愈发胆战心惊。随着日光似乎还有什幺在闪烁,许久后他才分辨出,原来是蝉鸣干扰了他的注视。如此这般……他食指指腹触了触她手腕,因为紧张,几乎没留下任何感觉,想来这样审慎地碰自己,也会是同样的触感。庄秋时一动不动地盘算——家里要他好好考大学,谈朋友倒是可以,但不能太过,池小池学习也好,两个人可以一起考燕大……想起燕大,他就回忆起小学时和妈妈一起去燕京旅游,中午的饭还是一个省状元帮忙打的饭。似乎是隐秘地幻想出自己志得意满的样子,他十分罕见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以后如果有小孩子让他帮忙打饭,他旁边一定还有个漂亮女朋友一起……池小池。他红着脸,勾住了池小池的小指。我们约好了。

这些想法一过不过半分钟,在校医又过来之前,他已经恢复了一个普通同学该有的样子。校医掰给他两瓶藿香正气水,说:“等醒了给她。”

庄秋时把那两个棕色小瓶子紧紧握在手里,手心出了汗,不知道有没有污染瓶身的标签。他纱帘被医生扯开一些,不能把二人完全遮住,于是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那翘起的一角像揭露出另一个充满威胁的世界般悚然震慑着他,电光火石间,他扯了下身旁的拉环——唰的一声,四周又被半透明所笼罩,被过滤了的阳光又恢复了温柔的样子。他警戒地竖着耳朵,内心数了五个数,才终于俯下身如豺狼,飞快地吻了下她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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