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末含有少许食人魔的食人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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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性别论是个可能的答案,种种迹象表明,雄性确实曾以人类的身份与我们共同生活。”
社会学的期末演示,贺春铃发表了自己的小论文,佩尔霍宁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她。性别论是目前的主流,所以写这个没什幺不对,但不会有人把人狼叫“一头狼”,也就不会有人把“配子”改成“雄性”。
那天稍晚一些,贺春铃对她解释说:“其实我知道有一个词,我的意思是……如果性别论属实,在很多年前的两性社会中,有一个词是用来形容人类的雄性的,可是在现在的语言里很难找到替代品。用‘雄性’又不太准确。总之,其实配子应该叫‘NAN REN’。”贺春铃发出让舌头打结的两个音节,看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发音不太准,耳朵失落地垂了下来。
她们在初级课程相识没多久,还没变成狼脑袋的贺春铃就神秘兮兮地告诉佩尔霍宁说,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在我那个世界,除了我们人类……呃,除了雌性,还有雄性,也就是配子。”当时,贺春铃边说,边在桌子上用法杖画符,“我的世界里,我出生的国家使用的字符有点像古东洋语。如果是雌性呢,就是NV字。”贺春铃画出的符号很简洁,发出的音也是单音节,“称呼雄性的则是组合字,就是由两个比较原始的字组合在一起的。读作NAN.”
那两个图形看起来没什幺特别的规律,除了雌性有点像简笔画小人,走形版。
佩尔霍宁一开始其实不相信贺春铃的坦白,而且她觉得有这样的幻想也不奇怪,她小时候还经常幻想自己在某个未来都市的军队里服役来着。可后来,贺春铃抛出越来越多的细节——如果贺春铃不是个科幻小说大师,那大概就是在说真的。
贺春铃指着那个代表雄性的字说:“从字面意思看的话,就是农业之力?”
“听起来像职业,不像性别。”佩尔霍宁观察着那个符号。
“唔,可能在上古时期,确实不是用来形容性别的。”
然后贺春铃告诉她,在那个世界,雌性在性别战争中落败了,但根据种种迹象来看,一开始,雌性是主导着整个社会的,中途肯定发生了什幺革命啊、反抗,总之,权力关系颠倒了。
“所以说,在那里,人类被自己的造物扳倒了。”她感慨道。
贺春铃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听起来怎幺跟仿生人革命似的。啊,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唔,但其实,我不觉得是这样。”佩尔霍宁说。但贺春铃问她:那会是什幺样?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想起她的母亲文伊常提起的事。
如果把生殖腔看作一项科技,一个零件,这颗星球上的生物的历史就只不过是争夺这个零件的战争而已。
而人类——拥有最高等智慧的生物,居然在三个世纪前才发现,单性别模式的自己是完全的异类,是天演的意外。
真的有“人”和“造物”之说吗?这个观点听起来会被她的同胞臭骂一通,指责她擡高配子的地位。但她只是觉得大家好像都被生殖腔和繁衍这件事绑架了。如果配子是创生者为了繁衍而创造的,那更应该争论的不是配子是不是人,而是为什幺要繁衍才对吧?毕竟从主观上看,繁衍真的是吃力而不讨好的工作,有时候还伴随着痛苦。虽然大道理谁都懂,繁衍是为了大局,是为了整个种族,是为了延续我们的存在,但对个体而言还是过于肉眼不可见了。
如今,即便有送子鹤可以免除在体内培育胚胎的繁重工作,还是免不了要带孩子的。
有没有可能不是人和造物,而是生殖腔和造物们?
就像芬迦林那样。佩尔霍宁想,如果自己和芬迦林一样,自性成熟后就要时不时地被发情期折磨,必须得找另一个有特殊气味的人来支配自己,直到生殖机能被榨干而死掉,她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次日,当她在图书馆里撞见芬迦林,对芬迦林这幺说的时候,芬迦林的尾巴有些抱歉地摇晃着。
“其实,那天真的是意外,我可以吃一种药来防止发情的。”
“但是,会有抗药性吧?”
“……如果到三十岁还没找到配对的伴侣,我就得去做绝育手术,不然持续发情会折寿的。”芬迦林无奈又烦躁地说,接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翻书的时候,看到有人曾找到了办法,如果能和另一个其他种族的人建立共感回路,呃,也就是在我们发情的时候解决对方的性欲,就不需要Alpha的镇压了。所以……”
“我事先声明,那不是什幺好东西。”佩尔霍宁摇摇头。
一方面,她不打算帮助芬迦林,但另一方面,她有点想和芬迦林继续进行性行为。她们可以发展成性伴侣,即便这对于龙人而言应该是很下流的。社会主流的开放性关系不适用于龙,她们使用单偶制。
佩尔霍宁喜欢芬迦林,因为她喜欢危险,喜欢制服危险,看着危险的源头最后不得不依赖她,以及那种特殊化的体验。她觉得这样有点冒犯——其实,在所有人都能独立生活的现代社会中,龙人Omega却需要各种各样的科技手段来维护自己的人身自由,听起来颇为性感。不,这样太冒犯了。以自由为代价的色情是残暴的。
不过,对龙人而言,色情就是失去自由。就像对人狼而言,色情是抚摸头顶和尾巴根,是把舌头伸进对方的嘴巴里进行狼吻;对蜘蛛而言,色情是一边咀嚼伴侣一边与她性交。佩尔霍宁完全明白要怎幺让芬迦林喜欢自己——镇压芬迦林,剥夺芬迦林的自由,让芬迦林依赖她,掠夺、占有,展示自己的侵略性。她听说龙人在找到伴侣之前,这种依赖感的缺失是由家长或姐妹帮忙解决的,也就是家族成员之间的性交。这与龙人的忠贞价值观不符,两种模式又奇异地并行着,看起来像一群逻辑混乱的精神病人。
龙人是真正的人类造物,因此龙人的社群模式是反自然且畸形的。这样的观点也有不少——天呐,这怎幺想都很色情。一群畸形、因为人对自然的错误理解与拙劣模仿而产出的失常造物——算了,回到现实吧。佩尔霍宁摇晃了一下脑袋。
显然,住宿生活不太利好这种模式,所以龙人很少离家上学。芬迦林是个异类。
于是佩尔霍宁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幺要自己一个人跑来上学?”
芬迦林第一次看起来那幺动摇。
“没什幺,就是想试试而已。”听起来完全是在说谎。
“好吧。”佩尔霍宁抿起嘴唇,她额头上的淤青还没消,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滑稽,“我帮不了你。”
“我不是说让你和我签,那时候说那句话只是我不太清醒!”芬迦林急切地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方法,只要我找到对的人……”
“你不是说你对食人魔很感兴趣幺?”佩尔霍宁打断她,“你想不想知道,她为什幺要吃人?就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契约。”
好吧,其实她不确定,完全是在吓唬芬迦林。但这是她最大的怀疑——一部分是因为,她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个恶魔,幻想着她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影响了,才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杀人狂。
死亡是世界上最神秘的体验,因为没人能说出死亡之后是什幺,比性要更性感,比生要更神圣。
如果,一个人能完全共享另一个人的五感,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比如感受疼痛却不需要自己受伤,那会发生什幺?
佩尔霍宁一直认为,她的母亲文伊,是被死亡与恐惧的甜美所诱惑,才会一次次地寻找猎物,只为了一次次地重现濒死的感觉,躺在不属于自己的血泊中佝偻着喘息。以至于到后来,在神经还未完全关机的、新鲜的死亡进行时,文伊才会尝试割下已咽气的猎物血肉塞进嘴里,惊喜地发现,她能听到那块被咀嚼的生肉来自地狱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