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在前往东海之前,伊萝又去了一趟飞空的主舰,将自己的舱室清理干净,拿走了里面贮存的全部财产。

虽然已经跑了一部分人,但主舰上的船员们尚未完全解散,离去的那些也没几个敢进她的房间,更别提偷东西了。

她大致将财物点了一遍,除了衣服首饰之外,剩下的都是不好出手的赃物,否则也不会留到今天。

“伊萝阁下!”

有些船员在甲板上看着她,似乎想要出言挽留,却也知道自己说什幺都无用。

他们听说了她的事迹,知道她这些日子杀了不少人。

但凡是想拿她人头赏金的,无论是海贼还是海军,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事原本该让她受到更多关注,但如今全世界的人都只在意海贼王了,其他人无论搞出什幺乱子都很难吸引眼球。

就像他们的船长战败被俘、又被投进了因佩尔顿——

“你去哪里?”

有人忍不住问道,“船长回不来了,我们可以跟着你。”

伊萝停住脚步,环视着甲板上的男男女女们,看着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最终摇了摇头。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平静地说,“你们也跟不上我。”

海面上倏然卷起狂风,鳞片闪金的白龙跃上高空,在云层中昂首盘旋,很快消失不见。

没有人能跟得上她。

或许有,但他们都不在这里。

她找地方寄存了财物后,开始漫无目的地乱飞。

在飞越颠倒山的时候,透过层层阴云,伊萝看见了下方若隐若现的峰线,才意识到自己所在之处。

大概是因为如今的速度太快了,也是因为她本能地飞离了新世界的海域,仿佛想要将一切都抛在身后。

无论是过去的船,还是过去的其他什幺人和什幺事。

——我没那幺在乎罗杰是死是活,也不是很有兴趣去观看他的闭幕,纯粹是因为现在很顺路,而我恰好很闲。

伊萝这样催眠着自己。

罗格镇或许从未如此热闹,码头停驻了数不清的海军船舰,镇上岗哨遍布,海军的眼线无处不在,张开的见闻色层层叠叠。

除了本地居民之外,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以及怀揣着各种意图来看热闹的海贼们。

很难说这里面有没有想劫刑场的,但从海军的守备力量来看,这件事不太容易。

更何况——

如果这是罗杰本人的意愿,那幺真正在意他的人,大约也不会违背他。

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四处拥堵不堪,又嘈杂纷乱,说笑声吵闹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还有他们身上的气息,香水味血腥味汗臭味,混合成一种怪异的味道,弥散在沉重的空气里。

透过重重密集的人影,伊萝看见街角一闪而过的身影,少年行色匆匆地离开,草帽下流泻出鲜艳的红发。

街对面站岗的海军扫视着人群,伊萝脚步不停地走向前,感受到视线在自己身上一掠而过。

她并没过多乔装,只戴了墨镜遮住眼睛,穿了件厚衣服挡住肋间的腮口。

不过,海军似乎只想完成处刑,并不是很想借此钓鱼。

她已经在人群里看到好几位身价不菲的通缉犯了,他们的特征比她明显许多,也都没怎幺掩饰踪迹。

越是向里走,周围越是拥挤,她有些厌倦地驻足,确定没被关注,翻身跃上墙头。

伊萝轻而易举地进了一座公寓,找了个视野不错的空房间,懒洋洋地靠在窗口,眺望着前方的广场。

谁都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海贼王的终章在此结束,新时代就此开幕。

罗杰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空中,广场上的观众们在震惊后开始躁动。

许多双眼睛里燃起野心之火,他们望着台上的尸身,仿佛已经看到无尽的财富被纳入掌中。

从今天开始,必然会有更多更多的人,趋之若鹜地奔向大海,无论追逐的是财富还是名望,亦或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伊萝:“……”

很难说那宝藏是否真的存在,但她确实不怎幺缺钱,所以对财富本身没有心动。

相比起来,她倒是喜欢海贼王的头衔,但考虑到前一任是罗杰,她又不是那幺喜欢了。

但她是海贼。

幼年在鱼人岛的岁月已然模糊,她在飞空的战舰上长大,像是大多数海贼一样,渴望着征服和统治这片海洋。

掌控目之所及的领域,开拓尚未探寻的远方,然后将一切的一切都收入手中,成为海的主人。

伊萝慢慢走下楼梯。

罗杰终究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因为他的鼓动,会有更多人加入这个世界,与她相识、与她交锋、被她毁灭、被她驱御——

想想就会很好玩。

金发少女弯起嘴角,唇边露出充满兴致的微笑。

在拥挤堵塞的街角处,她和迎面转来的一伙人碰了个正着。

那些人身上带着浅淡血气,显然都是道上摸爬滚打的角色,从呼吸节奏步伐姿态来看,也都不算太差。

但这只是和一般海贼相比,对她而言,他们加起来也不配被她放在心上。

为首的金发青年,也戴着墨镜,披着粉红羽毛大衣,身材高大健硕,走路姿势十分嚣张,看见来人也丝毫没有避让之意。

于是与她撞了个满怀。

伊萝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晃都没晃一下。

金发青年倒退数步都没站稳,手下的人过来搀扶,都被他带得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停住。

“你他妈的——”

一个手下开口呵斥。

那个首领似乎想说什幺,却忽然停住了。

伊萝的墨镜镜片色泽略浅,此时落雨初歇,天空放晴,日光倾洒而下,映亮了那双浅金的眸子。

非人的竖瞳冷厉如锋刃。

手下正要开始辱骂:“你这个臭——”

“闭嘴!”

金发青年怒喝道,额角暴起青筋,显然认出了面前的少女。

两人身高相仿,但她的身形纤瘦,看着比前面的男人小了不止一圈,走路时也是悄无声息的轻盈。

偏偏刚才相撞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碰到了不可撼动的山岳。

金发少女似笑非笑地歪了歪头,轻蔑的眼神从他脸上划过,仿佛面前只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对她而言确实如此,毕竟她可以一瞬间拧掉他的脑袋。

伊萝毫不怀疑这一点。

远处海军们仍未散去,这场小小的冲突尚未吸引到注意力。

她有信心在海军看过来之前,将这群人悉数杀掉,只要他们继续惹她的话。

但那个首领拦住了手下,没让他们再多说一个字。

他微微咬着牙,湿漉漉的金发略显凌乱,高耸眉骨阴影下,幽深的眸子死死盯着擦肩而过的身影。

在那件滑稽的毛茸茸的大衣掩盖下,肌理强健的胸膛起伏着,似乎昭示着某种混乱的心情。

最终他什幺都没说。

伊萝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类似的海贼她见多了,年轻猖狂,仗着有一点本事,就自以为天下无敌。

从四海到新世界,有无数这样昙花一现的新人,绝大多数都葬身于前辈们的屠刀之下,亦或是埋骨于海浪之中。

当然还有的就是被碾碎傲骨,卑躬屈膝地向强者低头。

镇上四处人声鼎沸,他们讨论着处刑的那一幕,猜测着海贼王留下的财富,又幻想着自己得到它们。

伊萝穿过一条条喧闹杂乱的街道,走进小镇角落的一家酒馆里,然后再次邂逅了熟人。

她坐在墙角闷头喝酒,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忽然有谁走了过来,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那人慢慢落座,擡手摘掉了草帽,露出靓丽如火的红发。

酒馆里灯光昏黄,红发少年靠在对面,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拿着酒瓶,“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伊萝皱眉看着他。

从理智上说,她并不意外对方因为老船长的死亡而落泪,如今还能看出哭过的痕迹——

但她印象里的香克斯,似乎总是热情洋溢、充满活力,就算鏖战整夜筋疲力尽遍体鳞伤,也能扯出笑脸,约定下次再打一场。

红发少年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又仰头喝了一口,晶亮酒液顺着唇角划过下颌,落在修长的颈项间。

他随手擦去嘴边的酒迹,用一种看似随意却又透着认真的口吻问道:“伊萝,要来当我的船员吗?”

“?”

伊萝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你来这里做什幺?只为了和我说这个?”

“唔,我在远处看到你进来了,你看上去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哈?”

伊萝难以置信,“我难过?所以你想来安慰我吗?今天是你的船长被处刑,而我……”

我的船长还在监狱里?

不。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从他将她将整个海贼团丢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是她的船长了。

伊萝抿了抿唇,“而我没有船长。”

“好吧。”

香克斯抛弃了这个话题,“以及向你发出邀请?”

伊萝白了他一眼,“你如果喝醉了就去睡觉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啊!”

香克斯委屈地看着她,“我是说真的,我在组建我的——”

“不。”

伊萝没好气地打断他,“谢谢,但是,不,我只会当船长,而你,你当我的船员都不够格。”

香克斯看上去十分震惊,接着就非常沮丧,“为什幺?”

伊萝眼神诡异:“你又不是真的想跟我干,你这副失落的样子是什幺意思?”

“因为伊萝明明打不过我,却还是看不上我。”

他微微倾身,手肘压在桌面上,托腮看着她,“那你想要什幺样的船员?”

伊萝并没有因为这话恼羞成怒,因为严格来说,他俩谁都没能打过谁,否则以他们交锋的过往来看,至少有一个人会早早死掉。

伊萝抱起手臂,“关你什幺事。”

说实话她还没开始琢磨船员的问题,但她不想显得自己太没成算。

对了。

一定要会飞的。

否则只会成为拖累。

她脑子里大致浮现了一个想法,只有些模模糊糊的轮廓,“……反正是有趣的人。”

香克斯叹息一声,萎靡地趴在了桌子上,“我不够有趣吗?”

伊萝再次皱眉,“你能不能别装的好像很想和我一起?”

红发少年直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说:“伊萝是我遇到过的最强的同龄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很希望与你一同出海。”

但他们谁也不可能成为谁的船员。

香克斯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们一定会各行其路,驶过漫漫长长的旅途,然后在顶峰相见。

他微笑着擡起头,看向对面的金发少女。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仿佛燃起了无形的战火,就像过去那些见习船员岁月里的每一次相遇和交战。

香克斯擡起手,“敬这片大海。”

伊萝举高了手里的酒瓶,“敬大海。”

两只形状颜色各异的酒瓶,轻轻在空中相撞,余音回荡在喧嚣的酒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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