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挑野滩的塘泥,是为了沤肥,让庄稼长得更好。
一个人,一家人,力量小,那点黑糊糊臭气熏天的野滩泥,起不到什幺作用。
可要是全村的人都来做这一件事,效果就很明显了。
别说黄豆地、蚕豆地,就连稻子田,因为野滩泥巴的肥沃,稻谷都长得穗大饱满,打出来的米,都比没用野滩泥的大一截。
野滩泥巴一旦被挖出来,也能疏通河道,让野滩上多些野鱼野藕,引来更多的野鸡野鸭。
这是一个显着的良性循环。
只要每年把它动一动,就能有收获的好地方。
生产队长田江东,就是这幺打算的。
天大亮,田蜜才起来。
选了件能够把全身遮严实的高领衬衣,外面又罩上出工穿的粗布衫,她才敢出房门。
一面吃着大堂哥端来的红糖醪糟荷包蛋,一面听他的不听叨叨。
“昨夜我来两回,你都不在。”
“去闻村南头的荷花香了,晚上味道更浓,好闻。”田蜜垂眸,看碗里漂浮的糯米粒,白白的,长长的,既香又甜。
大堂婶对她,简直是喜欢到心坎。
即便娘活着,也大概也是这样。
羞愧,歉疚,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杂乱,眼泪一颗颗,朝碗里掉。
为了怕认出,她端起碗,遮住脸庞,深呼吸三次,才稍稍抑制住。
吃完出门,田刚还在继续叨叨。
田蜜迈脚,看到隔壁正巧出来的幺叔,擡起的脚猝地收回,身子摇晃中,扶助门框才站定。
“幺叔,你也出工?”田刚热络上前打招呼。
田锐锋瞟了眼刚刚露出半只黑色布鞋的大门,“我不出工,我去散步。”
“幺叔,你受伤了?左边下巴那,赶紧去镇上瞧瞧,脸上留疤,,可不好看。”
“是吗?昨夜被一只小猫挠的,不捉老鼠还挠人,这小猫,要不得。”
田刚指他下巴,眼神扫视一圈后,觉得那伤口,不像是猫爪,倒像是人手指甲,可他不敢当面反驳,只能顺他话题,“也是,这样的小猫,只会浪费粮食。幺叔,慢走。”
田刚弓腰挥手,田锐锋没再继续搭腔,走的悠闲。
躲在门后的田蜜,大大翻白眼。
寻思时间差不多,把脑袋探出来。
哪知,一眼便看到门口那棵枣树后,一身湛蓝色的衬衣长裤,露出半截身子。
板寸头,黑皮凉鞋,就连黑色的皮带,都是昨夜他系的那根。
而树后的人,眼神扫来,还做了个手指推拉裤子拉链的姿势。
田蜜吓得捂嘴,低头又退回。
“走啊蜜蜜,早完工早回家歇着。”田刚的粗嗓门环绕,田蜜不敢再耽搁,硬着头皮,挑上两个大撮箕出门。
田蜜浑身酸痛,一点都不想出工。
可她又不敢呆在家,唯恐老爹关心,要送她去医院,又要引来其他人问东问西。
见她始终恹恹,田刚抢下她的扁担,“你只管在那撮野泥就是,我来挑担子,累了就找地儿歇一歇,我爹肯定不会说你的。”
“那哪成?人多眼杂,一定不能给人说嘴,不然大堂伯怎幺管别人?”
“还大堂伯呢?下月你生日,咱们就要定亲了。嘿嘿···”
田刚拉她手,田蜜稍稍推拒不成,只好任他牵着。
偷偷坠着,不远不近的天锐锋,眼神阴鸷,看着那两双合在一起的手。
一黑一白,大的包裹住小的,随着走动,微微前后摇晃。
一抹霞光正好从屋檐间的罅隙穿过来,打在两人身后,半阴半明中,屋檐间飘洒下几片树叶,悄无声息,落在两人肩后。
莫名和谐,却刺痛他的眼,还有他的心。
攥紧拳头,紧贴裤缝,田锐锋木然转头,朝另一条通往野滩的路而去。
午后,一定要操烂她的嘴,让她笑不出来。
脚步加快,他得要去先看看地形,做些准备。
总要让大堂侄添堵,最好是不接这门亲,侄女才是属于他一个人。
至于其他人,或者别人的议论,对于他这种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都是狗屁。
他才不理会。
野滩上。
两条河流交汇在一处,恰逢那处地势稍高,涨时,河流的水会漫溢到河滩,落水时,河滩裸露暴晒在太阳下。
野滩,在五月,便是落潮期,正好挑滩泥。
田蜜兄妹到达时,已经有不少的人已经开始干活。
田江东站立在滩案,记分员不苟言笑,在画统计表。
姓名在前,每挑一担,画上一条横线。
收工后,进行统计。
两人来的晚,近距离、野泥肥厚的地方已经被村民们占领。
有大婶子打趣,“两人才从床上起来的?”
田刚哂笑,赤红脸打招呼。
田蜜沉下脸,转身去找别的地方。
现在见到那些开玩笑的,她是一百个不想搭理。
下意识就会联想到昨夜的幺叔和她。
在一处很少有人来的边角,黑泥很厚也很臭,显然沤得很好。
两人不做声,田刚大开大合,把两套撮箕装满,疾步走了。
田蜜拿铁锹,把泥巴垒成堆,方便田刚再来挑。
默契十足,有条不紊,等待收工,直到两人的横线,居然和最早来的人,相差无几。
可见不是来得早就干得多。
擡头用袖子擦汗后,田刚把带来的水壶递给田蜜。
而他,则被刚到岸边站着的田锐锋招手叫去。
刚进喉管的一口水,被田蜜,猛地喷出来。
一颗心,在半空,无着无落。
田锐锋目光轻轻扫来。
右手,似有似无地,在他裤链间,再次划过。
田蜜脚下踉跄,差点栽倒进黑泥中。
阴魂不散,或者恶劣小人。
‘幺叔’这个称谓,他不配。
她恨他。
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