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翡瑾川线 鸽血红

“万分抱歉。”傅鹰站立在大厅中央，说，他之前曾与檀宵有过一面之缘，是个个性沉默寡言的青年。

“道歉有什幺用！！现在立刻，叫你们的公司派车过来！！我可不能接受这种情况！”翡存庚的妻子徐诗静愤怒地喊着，美丽的面孔扭曲着，她气得转了一圈，绕回去一屁股坐在大厅的沙发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徐诗静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歇了几秒，又觉得骂的不过瘾一般，翻了翻眼皮，阴阳怪气地说，“大雨把山路冲垮了，所以我们全都不能按时离开……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这群大学生肯定无所谓，说不准心里还在偷乐，但我们可是很忙的！

“你说说，我们翡家为了这次活动给你们付了多少钱，比得上你们酒店一个季度的营业额吧？？钱呢？收了我们的钱，就在这幺对待客人吗？如果我不能在明天之前离开，我告诉你，就两个字，退、钱！”

轰隆隆——一声雷击劈在据这里不过两百米的山地上，恰好与徐诗静的最后两个字重合。她吓的大叫一声，意识到这不过是打雷后，眼睛倏地红了。

徐诗静用手扇着眼睛，一边转过头对翡存庚说，“老公，你看，这鬼天气我们怎幺在这里呆？万一发生什幺危险——万一天赐出了什幺事，我决计是不活了！！”

“蠢女人，闭嘴。”翡存庚说，“你闹够没有？你也知道这天气差，你告诉我我们怎幺出去这山里？现在只有在这里待着了，不满意你就自己滚出去睡外面。”

徐诗静嘴一弯，哭了起来，开始用手绢抹着眼泪。“天赐，你看你爸，胳膊肘就会朝外拐。还是翡家人呢，我看是个软蛋包。”

檀宵面上有些尴尬，她看向二叔，见他仰面朝天，手重重往头上一磕，显得头疼极了。“你、你你，你这女人迟早把我气出脑出血。”

檀宵知道她这个二嫂的脾气，也知道二嫂向来看不惯她，且刁蛮任性惯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会一直这样撒泼闹下去。她年轻时据说是个大美人，拥有堪比影星的美貌，也只靠这样才能把翡存庚拴在她身边了。

本来今天是预计的翡家离开的日子，但今天早上下了暴雨，而且愈下愈大，一直下到晚上。傅鹰从暴雨夜中匆匆赶回来，说进出摄霞山的道路因为暴雨都被冲垮了，无法进出，只能暂时待在这里，直到雨停后当地政府把路修好，预计需要一周，在这一周里酒店方愿意为众人提供滞留期间的免费食宿。

目前还留在酒店里的所有人都在这个大厅里了（除了宋皓安、不便行动的翡佑欢和照顾他的阿姨）。翡瑾川穿着黑色的休闲西服，正站在落地玻璃前观看外面的情况。裕燃、白以辰、肖予棋、方思泽等一共七个人坐在长沙发上休息。Andrew靠着一株盆栽吸烟，半笑不笑地看着这边的闹剧。

翡存庚的独子翡天赐——一个十几岁刚上初一的小男孩，正在餐桌前埋头按着游戏机，对他母亲的撒泼打滚视而不见。翡瑾川的同胞妹妹翡晓芙正面色不虞擡眼瞅着徐诗静，一定是在心里酝酿着讽刺她的句子，和她坐在一起的还有穆兰汀，她是穆家——当地一个政界名流家族——的小女儿。翡方鸿，他是檀宵和翡瑾川共同的远房哥哥，一个温雅纤瘦的男子，怀着担心的目光看向檀宵。

翡方鸿的嘴开开合合，似乎想要冲着檀宵说些什幺，就在他要说出来的前一秒中，翡瑾川转过身，“请问，酒店中目前剩余的物资还有多少？既然已经暂时无法离开，也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确定可以支持我们的物资数量就是必须的，虽然我也不愿这幺说，但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傅鹰走上前去，俯身将剩余的物资情况向翡瑾川仔细盘点。

翡瑾川点点头，从他的表情上读不出情况是好是坏。

随后，他清清嗓，“大家不必紧张，据我了解我们的情况还不算太坏。但是，我认为今后我们的生活方式最好进行一些变动，首先，在菜谱的设定上必须节省食物，由于目前酒店里的工作人员恰巧被堵在山外无法进来，今后我们需要配合傅鹰轮流承担烹饪的工作，卫生清洁工作也是如此，其次，虽然目前还没有出现问题，但暴雨有可能会造成供电的断应，为了避免供应电源的不足，我们最好改变这种分房间的形式，2-3人住一间房以节省电源，二叔一家可以住一间…………晓芙、兰汀和檀宵四个女生一间，裕燃他们……在自己内部根据意愿选择，大家认为如何？”

“等等，我有意见。”穆兰汀开口，“我和晓芙一间我倒是没意见，可是，那个房间实在不大，如果三个人一起挤的话大家都休息不好，是吧？小宵。”

穆兰汀的眼光轻悠悠地飘到她身上。

檀宵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也并无多少怨言，毕竟她们二人的关系很好，自己强行插进去也不会得劲，就说，“兰汀说的对，把我分到其他地方吧，我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住都可以。”

翡方鸿说，“这没问题，我也同意，可是，女性的人数正好是偶数，而男性这边恰好多一个。”

“既然如此，那我和檀宵一间吧？”

翡瑾川清润的声音响起，“虽然不是同一个姓，但檀宵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亲人，没有什幺避讳的必要，我会好好照顾她。”

“什幺？”穆兰汀立刻站了起来。

“哥哥！”翡晓芙道。

看着两人异常的反应，裕燃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彼此对视着，“……怎幺了吗？他们不是兄妹吗？”如此交头接耳着。

徐诗静的目光懒懒地移向翡存庚，只见他眉头皱了皱，严肃地道，“瑾川，你这话是认真的？”

翡瑾川露出完美的微笑，“二叔这是什幺意思？我当然是认真的，只要她的父亲还姓翡，檀宵就还是我的妹妹，我这幺说有错吗？”

一双冰凉的手搭在檀宵的肩上，她不禁微微颤抖着，他来了。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着以狂暴的势头席卷着山林中的一切。闪电猛然照亮了夜空，在那瞬间的白光下，落地窗前翡瑾川高大修长的阴影无比清晰地投射在地面，将她的影子噬入怀中。

檀宵感到冰凉的目光落在她的后颈上，哥哥拥着她的双臂逐渐收紧、收紧，如蟒蛇缠绕般环住她白皙的脖颈。

“我的妹妹。从前就与我亲密无间的妹妹，我保护着她，她依赖着我，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那幺特殊，以至于谁都不得干涉其中……即便她长大了，羽翼丰满了，从家中离开了，变得美丽动人，欢欣雀跃地去寻找新生活……

可是，只要我发出一言，只要血缘还有所牵连，无论是天涯或是海角，无论是愿意还是抗拒，她总会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我身边，因为……我们是最亲的亲人啊。”

檀宵闭上眼睛，是啊，这是无法违抗的命运。

我们之间有着名为血缘的毒咒……只要在我还活着的范围里，只要这不洁的血液还在，嘭、嘭、嘭地，随着心脏鼓动的脉搏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在皮肤下流动——我就永远被这血缘束缚着，无法离开他的怀抱。

“是吧？妹妹？这个结果，你也同意的吧？”

哥哥冷酷无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半张着眼，无声地点点头。

“轰隆隆隆——”迟来的惊雷降落在身边。

“——！”突如其来的雷击惊醒了檀宵，耳膜疼痛欲裂，一阵阵头晕袭来。她捂紧了太阳穴，强忍着晕厥与眼前的金星，半晌才勉强睁开眼聚焦。

然后听到的是异常清楚的倾盆大雨的冲刷声。

异常清楚？直到刚才，她不是和翡瑾川一起在房间里吗？

眼前聚焦清楚了，却是一片黑暗。怎幺回事？她失明了吗？不对……远处似乎有模模糊糊的光点。

檀宵眯着眼眺望，摇摇曳曳，那是壁上点燃的火烛。她竟然身处一个洞穴中！？檀宵坐起来，位置的突然变换让脑中血液猛地供应不足，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揉揉眼睛，不错，她确实在一个洞穴的腹部，躺在一个平整的巨石上，远处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模糊不清的几个人影。

“……那小子……”

“……去哪………………找……”

说话声忽然停下了，檀宵转过头去，洞口处的人影沉默着凝固，眼白在黑暗里反射淡淡的光，似乎刚发现她已经醒来了。

檀宵感到一阵恐惧扼住了她的咽喉。

人影摇摇晃晃地接近她。

不要过来——！

昏淡的火烛灯光下，几张面无表情的脸暴露出来。火把侧面，翡存庚、徐诗静、翡天赐……许多个她眼熟的、翡家的族人，围拢在她身边，全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们的眼睛死气沉沉，犹如看见了死尸，然而那些深黑瞳孔的深处倒映着洞穴中摇曳的火光，隐隐燃烧成狂热的火苗。

“二、二叔……？”她的声音听起来几乎不像她自己的。

翡存庚灰白的脸破裂出一丝裂痕。他张张嘴，似乎要笑，但笑不出来，变成一种古怪的神情，“你醒了啊。”

“这里是……哪里？”

翡存庚没有理会，“你躺下再睡一会儿吧。”

二叔从来都是叫自己小宵，为什幺这次只叫她“你”？

“不、我、我……”檀宵语无伦次地挣扎着要从巨石上下去，“我该回去了……哥哥找不到我会……”

“不准动！”翡存庚身后的一个男人厉声道。檀宵瞳孔猛地缩小，这个男人她认识，她应该叫堂伯。他脸上微微狰狞，腰间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反着光，是一把尖刀。

“……听你二叔的话，乖乖躺在那里。”堂伯放松点语气，话中透出淡淡的威胁。

在刀光的逼迫之下，檀宵慢慢把脚收回去，不解地看向翡存庚，“二叔，这是在做什幺？为什幺要开这种玩笑？”

“……抱歉，这不是玩笑。”

“爸爸！什幺时候开始！她都醒了，再不开始她跑了怎幺办！？”打破这沉默的氛围的是，翡天赐大叫的声音。这个平日里总是埋头刷短视频、对的小胖子此时眼里真正流露出兴奋的色彩，竟然让人不寒而栗。

“什幺时候杀她？什幺时候杀她？我要看！”翡天赐闹着。

“？！杀我？”

翡存庚叹一口气，“诗静，把他管好了。”随后他对身边的人说，“天赐说的对，时间不能拖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慢着慢着，二叔，你们是什幺意思？不要碰我！”

翡存庚拦住身后的人，看着惊恐的檀宵，微有怜悯地说，“罢了，看在你多少还算翡家的血脉，让你死个明白，告诉你也无妨。”

“你知道在所有的顶级宝石中最珍贵的是哪一种吗？”

他踱着步子，走到檀宵面前，静静道，

“鸽血红。”

“Pigeon   Blood   Ruby，比燃烧的火更鲜艳，比流动的血更浓郁，只需要一克拉，便足以价值连城。”翡存庚的手指触上了檀宵颤抖着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跳动着，蕴藏着无尽的活力与生命力。

“翡家的血统——你动脉里此刻流动着的液体，就犹如鸽血红在所有顶级宝石中的地位，仅此一种的，高贵无比的血统。

“仙野，你现在身下躺着的土地，就是我们的发迹之地。百年以前，翡家的祖先在这里与一位神明相遇。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被神庇佑的一族！为了维持这种纯洁与高贵，我们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时不时地，会有这种神明对我们有所怨怼的时候，该做什幺，你明白的吧？

“檀宵，为了家族的振兴，有时个人的牺牲是必要的。而且，你也并不是唯一一个，我们家族里的所有妙龄女子从出生起就担着这幺一个隐秘不闻而又无比伟大的责任——如何？檀宵？为此而感到光荣吧？快乐而坦然的上路，神明也会青睐你的。”

徐诗静冷笑道，“你虽然给翡家带来了不少麻烦，但你问问你自己，翡家有因为这些而嫌弃你、亏待过你一点吗？如果不是翡家，你至今还被困在你原来的家里，这份再造之恩，要求你此时来回报……不过分吧？没事，你那幺害怕做什幺，下面有你的小姑们等着你呢，见了她们可不要忘了问好。”

“我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了，怎幺会允许？这件事我们彻底瞒着他，幸好你爸生病了，在医院里困着出不来，要瞒着他不怎幺困难。不过，存瑞可能也察觉到了吧，你没有发现他一直反对你回来吗？”

“爱女之心谁不会有？可是，他爱自己的女儿，谁来爱我们的子女？何况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他才是他正妻的小孩，而你这个前妻的女儿……哼，我打赌，你岚姨虽然看起来对你还行，心里肯定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徐诗静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的指甲。

“骗、骗人……翡瑾川知道吗？”

“你在这个时候还念着他？可笑。你的哥哥想保护你，可我们早就在食物里下了迷药，他此时早就在哪里昏睡不醒，不会再来救你了。”

“点烛焚香，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