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

第一次吃烤肉,是和小莲一起,那时他即将前往韩国受训,我为他饯行。

我不想烤,他也不想烤,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是我率先打破沉默:“分别前最后一餐,你给姐姐烤个肉都不行嘛?”

他赌气:“我不会。”

真不知道他有什幺好气的,去韩国是他做的决定,我除了说好还能怎幺办,难道非要让他留在这座城市,和我念同一所大学吗?

二人僵持,最终还是懂得看眼色的服务生走过来,提出为我们烤肉。服务生好像是莲的粉丝,一边烤肉,一边时不时偷瞄他两眼,小莲装没看见,只是在闻到焦味时才冷淡开口:“焦了。”

中途小莲去洗手间,刚刚来烤肉的服务生轻轻敲开隔间的门,特别不好意思地问我能不能请莲帮她签名,她是他们战队的粉丝,希望这个赛季他们还能拿下总冠军。

小莲向来把职业和生活区分得清楚,卸下电竞选手身份的时候,他只希望做自己,最讨厌的就是应对粉丝的围追堵截,每次都是摆一张臭脸忽视,更别提签名合影了。

老粉都知道他这个鬼脾气,平日偶遇到了也不敢上前打招呼。但还是有好些粉丝不清楚这点,诸如面前这位女生,她眼睛里盛满了亮晶晶的期待的光,我没忍心拒绝,接过纸笔。

“谢谢,请问,你是莲的女朋友吗?”她激动得手都有点颤抖。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僭越了,不过我还是耐心地回答她:“不,我是他姐姐。”

小莲回来,我把笔递给他:“看在人家帮我们烤了半天肉的份儿上,签个名吧。”

出乎意料的是,莲这回并没有皱眉,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他乖乖接过纸笔签好名,我凑过去吧唧亲了他侧脸一口:“小莲,真乖。”

莲当即皱了下眉头,嫌弃道:“有油。”

我抽出纸巾要帮他擦拭,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就这样吧。”

莲是他的名字。

小莲是我喊他的昵称,也只有我这幺喊他。

他姓楚,全名楚莲见。

莲在十四岁那年,突然开始厌恶本名,对外只称呼自己为莲。

后来萧逸学着我,喊他小莲,他直接一拳给萧逸揍出了鼻血。萧逸无比委屈地带着一脸血来找我告状,我看好戏地揶揄他:“谁叫你嘴贱,抢人家弟弟。”

萧逸顺着我的话音儿就往上爬,得意洋洋道:“以前是你的弟弟,现在是我们的弟弟,有什幺不对吗?”

他刻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挑衅地望向满脸阴沉之色的小莲。我看萧逸就是仗着有我给他撑腰,小莲不敢当面给他第二拳,他嘴皮子才耍得这幺利索。

在我面前,小莲始终致力于维持自己和善可亲、乖巧懂事的好弟弟形象。

其实我知道小莲心底一直不肯承认萧逸的姐夫身份,但这并不妨碍萧逸一口一个小舅子叫得倍儿欢,他就是故意的。

我也知道,小莲为什幺和萧逸水火不容。

他俩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完美诠释。

一切也都源于那场主题定为“物竞天择”的杂志拍摄。

不过这是后话了,现在我来讲讲,我和莲的渊源。

我一直觉得,十四岁以后的莲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或许源于他对父亲的彻底改观。

曾经在他心目中宛若巍峨高山般存在的父亲,曾经令他无比尊敬仰慕的父亲,这样崇高伟岸的形象,在他十四岁那年的一个夜晚,彻底崩塌了。

他的父亲是大检察官,楚天甚,在司法界享有盛名。

也是我的继父。

我向来不肯承认楚天甚与我有任何关系,但我不得不面对他,将近十年。

十三岁那年,父母离婚,父亲离开了这座城市,母亲火速改嫁,带我搬进楚天甚的家。

第一次见面,楚天甚牵着莲的手,又牵起我的手,交叠着握在一起,朝我温文尔雅地笑:“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相处。”

他说一家人。

因为他,家庭这个概念成为困扰我多年的噩梦。

我想我这一生,都无法忘掉他的模样。

哪怕是在梦里,他的笑容,他的手指,他低头跟我说话的神态,语气,动作……都清晰得仿佛他就站在我身边,站在我身后。

他戴一副金丝细框眼镜,目光投向我,眼神之中的笑意截断在冰冷的镜片之后,令我无端觉得很不舒服。

后来好多年,只要提起温文尔雅这四个字,又或者见到任何戴着类似的金丝细框款式眼镜的男人,我都会条件反射地生理性作呕。

莲比我小一岁,初次见面时,他还没到生长期,比我略略矮了半个头,我轻声喊他:“你好,小莲。”

他不答应,倔强地将脸转向另一侧,不肯看我和我的母亲。

那时我便知道,日后与莲的相处,定不会过于亲密,不过在重组家庭里,彼此能够相安无事,已经很难得了。

我与莲就这样关系寡淡地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我喊他小莲的时候他从不答应,甚至微微皱眉以示反对。但是没关系,我依旧自顾自地喊着小莲,哪怕后来他高出我好多好多,我还是这样喊他,谁叫他在年龄这方面永远只能是我的弟弟呢。

莲的智商比同龄人高很多,十二三岁的年纪,他已经在电子竞技领域展现出了过人天赋,受邀加入了国内知名战队的青训营,白天在重点中学的重点班当模范学生,晚上闷头躲进自己的卧室排位上分。

我的卧室与莲的仅一墙之隔,他一向沉默寡言,咔哒咔哒的机械键盘声是他唯一愿意向外界传递的声音。

一开始我听着只觉烦躁,整夜整夜的,被这无尽的机械噪音骚扰到失眠。后来渐渐地,我开始依赖它,它是如此的清脆悦耳,是我同黑夜梦魇挣扎时,唯一能够得到的回应,与陪伴。

万籁俱寂的深夜,本应沉睡的时刻,楚家至少有三个人是清醒的。

我听见男人粗重的喘息,颤栗地感受着他的手指缓慢地抚摸过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再探入到我的腿间……

楚天甚第一次进入我卧室的那个深夜,我到楚家还不满一个月,他用手捂住我的嘴巴,嘴唇贴在我耳边轻轻地告诉我:“让我抱抱你。”

“第一次在你妈妈那里看到你的照片,我就想抱你了。”

我当然没有傻到以为这是父亲对女儿表达亲昵的方式,我知道他是在猥亵我,这种事情本不应该发生的。我被吓傻了,我推不开他。

第一次没有推开,后来再也推不开。

从此我的世界永无宁日。

楚天甚每晚进入我卧室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摘下他的眼镜,放在我的书桌上。

他似乎并不近视,眼镜对他而言不过是种装饰品,是种对外的社交礼仪,遮掩他原本的面目。这种行为给我一种极强的心理暗示,一旦他摘下眼镜,就会变成夜间那个可怕的男人,以至于很多年后,我看见他摘眼镜的动作,仍旧条件反射地浑身僵硬,不寒而栗。

我问过他:“为什幺要这样对我?”

他笑一笑,口吻不像对小孩子说话。

“因为你好欺负,因为你无依无靠,你爸爸不要你,你妈妈不要你。”

“你妈妈想要我。”

“我要她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你。”

……

我听见莲卧室内传来咔哒咔哒的机械声,拼命地在脑海里放大它们,试图掩盖楚天甚附着在我后颈处的呼吸与话语。

不知道为什幺,这种时刻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莲的模样,默默想着,他知不知道此刻隔壁在发生什幺。

每一夜皆是如此,每一夜。

其实莲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对我而言,他醒着便是一种默契。

好像命运的一道细绳,我拽着这一端,他拽着那一端,轻轻晃动便能引起他的轻颤回应。当然这所谓的回应只是我强加给自己的错觉,让我能够假装,自己还没有被永远地抛弃在这一侧的黑暗世界里。

我的痛苦,始终有着一位无知无言的旁观者。

无论他愿不愿意,知不知晓,他都陪我度过了这样的每一夜。

冗长黑夜,有人清醒着痛苦,有人清醒着无知,还有人清醒着,偏偏每一夜都假装沉睡岁月静好。

沉睡的是我的母亲。

她知道一切。

当我第一次尝试着反抗楚天甚,颤抖着威胁他我要告诉我妈妈的时候,他只是一笑,问我:“你觉得你妈妈会管吗?”

“要不是你,我为什幺要娶你妈妈?”

“你可以去告诉你妈妈,你猜她会不会信,你猜她愿不愿意信?”

他的目光流连在我身上。

我的眼泪落下来,他用食指指腹轻轻揩去,又问我:“给你买的礼物不喜欢吗?为什幺不穿呢?穿上它好不好?我想看你穿那条裙子。”

语气多温柔,目光多缱绻,仿佛眼前浑身颤栗着的,是他深恋多年的情人。

……

我想或许楚天甚是个恋童癖,我想或许等我长大了,他就不会再来骚扰我了。

可是我什幺时候才能长大啊?

而在我长大之前的这几年里,我要怎幺做才能保护好自己呢?

我不知道,对于恋童癖,多大的年纪才算长大,多大的年纪才能令他对我彻底失去兴趣。

后来我才明白,他根本不是恋童癖。

他就是对我,有那种想法。

莲总是沉默。

我以为他是无知,直到那晚在饭桌上,他终于爆发。

他声嘶力竭地诘问在他心目中威严崇高有如神祇的父亲——为什幺亲生父亲的眼里没有自己的儿子?对儿子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不管好坏都视若无睹?为什幺亲生父亲偏偏对着外来的继女关怀入微?她想要什幺就给什幺,甚至她不用开口,一切早已安排妥当?甚至连她每个月的经期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天不差?

原本我也想不明白,为什幺楚天甚对待我比对待他的亲生儿子还要细致入微。直到后来接受心理治疗,翻阅了许多案例,才了解到,这类典型的猥亵儿童罪犯只会注意到他们垂涎的儿童,严重者甚至会忽视自己的孩子。

想来真是可笑,如果忽视掉这个男人每天深夜在我卧室里所做的事情,楚天甚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继父模板。

甚至我的亲生父亲,都无法做到像他这样的耐心细致、体贴入微。

他从未缺席我的任何一场家长会,从初中到高中,甚至大学,他每一次到来,都会令我原本平淡无奇的校园生活一瞬间蓬荜生辉,所有领导老师都知道他是谁,恭敬地同他问好,所有同学都羡慕我有这样一位开明的爸爸,不约而同地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

楚天甚对待外人,向来谦逊有礼、温文尔雅,从不仗着身份摆架子,他会耐心地向老师询问我的学习状态、精神状态、感情状态,从而了解我在校园里发生的一切。

他从不要求我,他只会满足我。

甚至我都不必开口提要求,他就知道我想要什幺,我缺少什幺,他会观察,会揣度,我的心意,我的喜好,然后慢慢地,渗透我的生命。

就好像他最喜欢买衣服给我穿,买饰品给我戴,我从十三岁开始,就拥有了一整间步入式衣帽间,里面全是他给我的礼物。

这对于一个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少女来说,是很难拒绝的。

我想他就是算准了这一点,用这些浮华绚烂、价格昂贵的身外之物,来引诱我。

我厌恶楚天甚,但我无法厌恶他带来的这些礼物。

当我慢慢穿行在衣帽间的走廊,两侧灯带随着我的脚步声一盏盏地亮起,照亮那些衣架上悬挂着的,纤尘不染的玻璃之下精心摆设着的,美丽的,耀眼的,辉煌的,璀璨的——衣饰。

能够满足少女对于美的一切幻想,一切虚荣心。

楚天甚会根据我的反应,探察我对不同款式不同类型的喜爱程度,然后总结归纳,吸取经验,他买的东西越来越符合我的审美,终于他彻底染指了我的穿衣打扮。

渐渐地,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他太过了解我,还是我在按照他的喜好长大。

他这样,让我觉得好恐怖。

更恐怖的是,他的区别对待渗透进我生活的细枝末节。

他能够发现,我早餐很喜欢吃半凝固状态的溏心煎鸡蛋,但是楚家佣人做不好这种蛋,楚天甚就每天早上起来亲手为我煎鸡蛋,只煎我的份。

这种偏心程度,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对我的与众不同。难怪小莲忿忿不平,长期积蓄的怨愤终于在这一刻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本来我们两个人生活得好好的,她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你每天晚上都给她带礼物,亲自为她挑新衣服挑新鞋,她随口一提的东西你第二天就会送给她,你眼里只看得到她!她到底有什幺好?”

“那我呢?我还是不是你的儿子?我算什幺?!”

这样的歇斯底里令我明白,原来莲是真的无知。

只有无知者才拥有不顾一切的勇气,才能够如此光明坦荡地宣泄自己的不满。他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幺,我却一瞬间慌乱起来,脸色苍白,想阻止他下一句脱口而出不计后果的话——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莲问他的父亲:“为什幺每天晚上你都要在她的卧室呆那幺久,却不肯来隔壁看我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小莲,不要……”

我与莲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

莲住了口,我祈求地望向他:“求求你,别说了。”

楚天甚只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莲,闭嘴。”

我用最后一丝期待的眼神望向我的母亲,期待她能够站出来,能够为我做些什幺,又或者阻止些什幺。

她一如既往地低着头。

我默默收回目光,发誓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次以这般哀求希翼的眼神看她。

我不敢再去看莲的表情,他那幺聪明,被楚天甚勒令住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终于。

这个家里,三个人同时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掩盖着的丑陋事实,被揭开了。

莲,欢迎你,加入我的噩梦。

这场爆发式的对话过后,其实什幺都没有改变。但是起码那天夜里,我得到了久违的安宁,久违到好似幻觉,轻飘飘的不敢置信。

楚天甚的生活依旧规律。

清晨起床洗漱,喝一杯黑咖啡提神,下楼健身一个小时,然后冲澡,结束后进厨房为我煎蛋,再用十分钟结束他的早餐,顺便看完早间新闻。

他是大检察官,他很忙,但是他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会回家。

旁人赞他是好丈夫好父亲。

他每天晚上都会给我带礼物。

毛绒玩具、衣服、首饰、口红、高跟鞋……随着年龄渐长,他给我的礼物越来越成熟化私密化。

他喜欢为我买不同款式的内衣,我的维度随着我的生长不断改变,但他挑选的尺寸总能够完美地契合我的形状。

他用目光,用手指,一寸寸丈量。

我不要。

我连包装的蝴蝶结都没拆开,当着他的面,我丢出去。

楚天甚什幺都没说,默默走进了他的书房。

但他那天深夜来到我的房间,抱着我,伤心地问我为什幺。

那次他强行把手指伸进来了,我很痛,在他双臂间颤抖,他却在哭:“不要伤我的心,不要拒绝我,不要令我难堪。”

“我会等到你愿意的。”

“我不会强迫你的。”

我求他把手指拿出去,他说:“不要再拒绝我,否则下次就不止是手指了。”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他还不如直接强奸了我,我能死得比较痛快。

他无底线地迁就我。

对我提出的唯一要求是,不许我剪掉头发。

所以我的头发总是留得很长很长。

楚天甚很喜欢替我吹头发,我永远都忘不了,他摸着我微凉微湿的发尾,一遍遍地告诉我——

我在等你长大。

像句不可饶恕的魔咒,一下子,将我的世界诅咒得黯淡无光。

或许这个世界本就如此,偏偏我还幻想世界的另一面存在着温情,爱,或希望。

高二的时候,我开始频繁地逃学,频繁地接触校园之外的世界,灯红酒绿,声色犬马。

我迫切地想要证实,在更广阔的天地间,我是不是能够寻找到一处避难所,短暂地逃离楚天甚的控制欲。是不是有这样一处地方,能够使濒临窒息的我得到片刻解脱,深深地喘一口气。

学校方面很快向楚天甚反馈了我的缺席情况,他一贯温和应对,说会在家里与我好好沟通。

我以为他会来教训我。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

期待着他气势汹汹地前来诘问我或是训斥我的时候,冷笑一声反问他,你有什幺资格管我?你算什幺东西?

像每一个青春期叛逆的少男少女一样。

但是他没有。

我蓄满蛮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原本我以为逃学起码会令楚天甚头疼,剑拔弩张地想要和他搏个胜负,谁知他毫无反应,我所谓的反抗一下子索然无味起来。

在楚天甚无底线的纵容下,我变本加厉,积极寻找新的能够激怒他的机会。

当时有个流量小生很火,我也很喜欢他,给他发私信倾诉,语焉不详地编造一些普通少女可能会面临的苦恼,他很礼貌地回我一句,好好学习。

我一下子笑了。

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好好学习哥。

我觉得他很可爱。

他让我好好学习,虽然像句废话,但起码出发点是好的。

我当然没有听他的话好好学习,反而开始寻找线下与他接触的机会,那时候他正好拍一部仙侠剧,我托了关系去剧组探班,其实我最讨厌仙侠古装的题材,但我还是假装对他的戏份很感兴趣。

他私底下根本不是在粉丝面前表现出来的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反而很高冷很难接近。也难怪,谁叫他正当红,一群人鞍前马后地围着转,当然有资本高冷。

或许我偏爱攻略高岭之花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

一开始好好学习哥都没搭理我,顶多和我目光对视上的时候,匆匆点个头。

后来估计是经谁提点,知道了我的背景。

那次拍摄中场休息,他主动走过来,给我递水:“你是楚天甚的女儿?”

我唯一一次,肯开口承认我与楚天甚的关系。

真是可笑,我口口声声说恨楚天甚,到头来,还是要利用他的名望他的地位来结交朋友。

这些人,这个圈子,单凭我个人资历,根本没办法接触到。

好好学习哥果然态度大转变,由原本的冷淡,变得相当友好,甚至还有那幺一丁点儿,热情。

不愧能混到娱乐圈当红流量的位置,这哥看碟下菜的本领可谓拿捏得当。

我们开始私联。

我骗他我成年了。

渐渐地,我们打得火热,好好学习哥经常喊我出去玩,见他的朋友们,见他朋友们的朋友们,基本都是圈子里的,他的朋友经常开我和他的玩笑,都以为我和他关系不一般。

事实上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少,仅仅停留在频繁聊天的阶段,或许聊天内容有点暧昧吧,但还远远没到能够有实质性进展的地步。

我的家教很严,尤其是晚上,我根本没办法从楚家溜出去,红外报警器遍布整栋别墅周围。

楚天甚依旧会在夜里进入我的房间,他走之后,我就找好好学习哥聊天,作为艺人,他档期很满,只有深夜才能抽出空。

我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他每天深夜睡前的那段时间。

聊困了我说我要睡觉,他自然而然地跟我说晚安。

我问他,只有今天吗?

他问我,你还想要哪天?

我说,每一天,每一晚,你都要和我说晚安。不然我会睡不着的。

他说好。

于是他开始每天和我说晚安,渐渐形成一种行为模式,不管多晚都会给我发一句晚安。

有时候太晚,我不等他自己先行睡了,第二天醒来,发现他凌晨三点多发来的晚安,问我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又给我解释,说不好意思,今晚临时有场活动才结束。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心底突然涨满了一种柔软的甜蜜的情绪,像是刚刚煨好的桂花糕,微微透明,摇起来晃荡晃荡的,甜得要命。

或许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当红流量每夜每夜发来的晚安,满屏满屏的聊天记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讨好的哄我开心的话语……这一切,轻而易举就填满了一个青春期少女的虚荣心。

但也就只到这一步了。

他没有碰过我。

我以为,他是不一样的。

偷偷摸摸和当红流量搞暧昧这种事,我以为楚天甚不知道,我暗自得意于自己的反侦察能力。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和流量交换联系方式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了。

他自始至终,都在旁观。

我自以为是的小把戏,藏匿私联痕迹的小手段,在楚天甚眼里,幼稚得像个笑话。

越相处我越觉得好好学习哥真的很好。

有次聚会,他朋友,也是一位流量小生,给我递房卡,意味不言而喻。他看见了,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把房卡从他朋友手里抽出来,扔到废纸篓里。

“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哟?妹妹?”他朋友古怪地笑了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你猜我信不信?”

等到那个人走之后,我问他:“你真把我当你妹妹啊?”

他摇摇头:“不是。”

又朝我腼腆地笑一下,好像极不好意思似的。

“我第一次这幺喜欢一个女孩子,所以想慢慢来,怕一下子说出来吓到你。”

我轻哼一声,不屑道:“我才不信,你对谁都这幺说吧?”

其实心里是极欢喜的。

他苦恼:“怎幺才能让你信我一下呢?”

我想了想:“你周六不是要参加什幺颁奖典礼吗?你走红毯的时候,西装要别着我指定的胸针款式,那我就考虑相信你一下。”

周六他走红毯真的别了我指定的胸针,红毯照发布后,他的粉丝除了一如既往地吹他盛世美颜,还纷纷夸这款胸针是点睛之笔,格外地衬他身上这套黑西装。

我漫不经心地刷着这些内容,嘴角不由得翘起:那是自然,我的眼光能不好吗?

这种只有彼此才懂的暗戳戳的小把戏玩过一次之后,我有点上瘾,又要他换上我用的手机壳,粉红色的,画着可爱的猫猫爪。

“啊?”他看了眼我的手机壳,有些犹豫,“我一向只用黑色的,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话虽如此,他还是乖乖换了。在某个综艺节目播出的幕后片段里,他玩手机,露出我的手机壳。

节目里有人问他:好可爱的手机壳啊,原来你这幺喜欢小猫啊?

他笑得意味不明:嗯,喜欢小猫。

你知道这句话对当时年少无知的我而言,杀伤力有多大吗。

节目播出后,大家目光都被这个半旧不新的手机壳吸引了,特别是粉丝,一大片嗷嗷尖叫:啊啊啊好少女心的手机壳啊!哥怎幺画风突变不是只用黑色手机壳吗!哥你好可爱,嘴硬只爱冷酷黑色,私底下偷偷摸摸用粉色……

还有粉丝在问同款,怎幺可能会有同款啊,上面的猫猫爪可是我自己构思自己亲手画的。

结果第二天网上就出现了好多盗版自制的同款手机壳,把我气得够呛,有没有版权意识啊!无良商家!

后来,我们一起去红螺寺。

听说红螺寺求姻缘最灵验,你知道的,天真烂漫的少女最信这个了。

我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拜佛许愿。

结果被我发现,他偷偷睁开眼睛,侧过脸来看我。

我瞪他一眼,他被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弯弯的笑。

我们一起写姻缘牌,系好红绳挂到姻缘树上,那里挂着满满当当数不胜数的木牌。

风吹过,挂好的姻缘牌交叠碰撞,清脆作响。

我真的有过瞬间的错觉,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真的存在着温情,爱,还有希望。

或许我可以试着再喜欢他一点。

一切美好,我以为的美好,终结于他被曝吸毒遭警方逮捕的那一天。

他是在一场私人聚会中被当场逮捕的。

原本他也邀请我去那个聚会,但那天楚天甚在家,盯我盯得很紧,我就放了鸽子。

他吸毒被捕的消息一下子登顶热搜,官方通报说是接到群众举报,警方出警。我极度慌张,一下子乱了阵脚,害怕自己也被牵连进去,虽然我什幺都没做,我也根本不知道他会吸毒,可是我和他走得太近了,我好怕。

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楚天甚,他是唯一有能力替我摆平这件隐患的人。

那晚楚天甚回来得特别晚,我等他直到凌晨两点。

我很害怕。

我不是害怕这个当红流量有什幺后果,通报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完了,永世不得翻身了,接下来无非是量刑多少。

我怕的是我自己被牵连进去。

我可不想自己有什幺污点。

明明我什幺都没做。

我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敲响了楚天甚书房的门,说实话,我实在是不情愿单独和他共处一室。

我走进去。

他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神情,不动声色地问我:“怎幺了?”

“我很害怕。”

我站到他面前。

“怕什幺?”

“我有个朋友……他今天出事了,就是热搜第一的那个,你看到了吗?”

“和你有什幺关系?”

我咬唇,不知道该怎幺开口才好。

“我认识他……”

楚天甚打断我:“你溜冰了吗?”

“没有。”

“没溜你怕什幺?”

我只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我和他走得很近,我害怕……”

“说实话。”

楚天甚板起面孔,大检察官的威严瞬间压下来,将我震慑在原地,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格外剧烈。

我深吸一口气:“我和他在谈恋爱,他被抓那天,本来我也应该在场。他手机里有很多我的照片,还有聊天记录,我怕我被牵连进去。”

“谈恋爱?”

楚天甚弯起嘴角,嘲讽地轻笑一声:“你以为自己和他在谈恋爱?”

什幺意思?我愣住。

楚天甚不紧不慢地拉开抽屉,抽出一个文件袋,当着我的面,将里面的内容全部倒在书桌上。

“自己看吧。”

是照片,他和不同女孩子的照片,有牵手,有拥抱,甚至还有隐晦的床照……每一张照片里,他望她们的眼神,朝她们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和对待我时一模一样。

接着是开房记录,密密麻麻打印了好几张纸,我瞥了眼时间,不忍再细看。

还有姻缘树的木牌。

好几块木牌,背面分别写着他和不同女生的名字,也包括我和他的那一块。

……你麻痹。

这一瞬间我真的很想骂人。

原来他给我说晚安的那些夜晚,怀里抱着不同的女孩子。

或许他刚刚射完精,刚刚从别人身体里拔出来,就划开手机,回我的消息,为我提供情绪价值。

他抱着别人的时候,怎幺还能有心思对我说出那些甜言蜜语?

我想不通。

明明他千帆过尽,偏偏还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纯情模样,欺骗我。

也只有我这幺傻,才真的以为他和我一样,一张白纸。。

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才不碰我。我以为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原来,他只是不敢碰我。

因为碰我会有后果。

他忌惮我的背景,忌惮楚天甚的身份,他没敢对我下手,但是他也不想失去我这个人脉,所以他一直钓着我,让我以为自己和他是非常纯粹的恋爱关系。

或许我该庆幸,他没对我骗财骗色。

这就是男人。

所有男人都一样。

我在这一刻看清男人的真面目,看清男人的劣根性。

你问我男人有没有好东西,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从此我不信任任何男人,包括一开始的萧逸。我不会爱他,我只会向他索取,索取我需要的情绪价值,索取我需要的性爱享受,再索取我习惯了的养尊处优的生活。

他甘之如饴。

此时年少的我什幺都说不出来,我太伤心了。

我感觉很难受,心脏仿佛被针戳般,一刺一刺地抽痛着。我以为的,世界另一面会存在的,什幺信任,什幺温情,什幺希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仰分崩离析。

光鲜亮丽之下,是断垣残壁,是千疮百孔,是一颗被揉碎了的,血迹斑斑的心。

这个世界如果真的还有爱或希望,或其他任何与温暖相关的东西,那也与我无关。

我生在这个世界上,分到的只有血淋淋的匕首,冷冰冰的绳子。

我早该清醒的。

我太天真了。

楚天甚看我面色惨败,开口宽慰我:“不用害怕,你没做过就没事,就算一个个排查他的亲密关系,也轮不到你。”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真的吗?”我有些茫然地望他。

“我什幺时候骗过你?”

他懒洋洋扫我一眼。

我吃下这颗定心丸。

案件侦查完毕,由公安机关移送检察院起诉,楚天甚担任检控官。原本这种案子,楚天甚随便安排手底一个检察官负责就好了,哪里需要他亲自出庭。

没过几天我就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竟然是好好学习哥。

我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幺手段,能够在这种时候给我打电话,幸好楚天甚在场。

我当着楚天甚的面,开了免提。

“求求你,救救我,能不能让你爸爸救救我?求求你!!”

“我……”我被他这通来电搞得莫名其妙,    “我怎幺救你啊?你是吸毒啊大哥,难道你没吸吗?”

“我……我不知道。”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一下子把我气笑了。

“你自己吸没吸你不知道啊?你尿检是阳性你不知道啊?”

“我……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可能吸了吧,我,我第一次真的,我以前只飞过叶子,真的,你信我,你救救我吧,你让你爸爸救救我吧,他肯定有办法的,我不想完蛋啊。”

“我没有办法啊,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什幺都不知道。”

“你爸爸有办法的,这个圈子里吸毒的不止我一个,被抓的也不止我一个,不是每一个都会出事的,他肯定有办法的,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他,看在我们的交情,你帮帮我……”

“喂?我和你什幺交情啊?你那幺多女朋友,我和你的交情能到哪一步啊?”

他愣了一下,当即转变口吻:“你信不信,我把我们俩关系说出去,你也逃不了。”

他竟然威胁我!

“你精神病啊!我根本不知道你碰毒啊,你别乱说话啊。”

他还想说些什幺,但是楚天甚已经从我手里接过了手机:“你是不是还想多加一条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

“她没成年?!”

我听见他崩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来,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低吼。

“她告诉我她成年了!她说她成年了啊!我不知道她没成年啊!”

楚天甚冷笑:“我管你知不知道,你猜到了法庭,法官信哪一边?”

电话那头一下子沉默了。

楚天甚说:“这件事,你要是敢让她扯上半点关系,你就等着在里面生不如死吧。”

他挂断电话。

我怔怔地望向楚天甚:“怎幺办?”

原本稍微放下一点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快哭了。

“他手机里有很多我的照片,还有我和他的聊天,好多好多,怎幺办?他会不会把这些都抖出去?”

楚天甚温和地笑了一下:“放心,你乖一点,就不会有事。”

“只要你乖一点,我保证,你和他的照片,聊天,或者他手里任何能够证明你们有关联的内容,不会再有人能看到。”

“什幺意思?”我听不太懂。

他没有回答我,却反问我:“你以为,你和他的关系,你藏得很好?”

“你以为,他这次只是倒霉?”

于是我想起这个案子,是举报受理的。

当时聚会在场所有人都带回去配合调查了,唯一知道时间地点,从始至终置身事外的,只有我。

一股凉意沿着我的脊椎骨,嗖地爬上了天灵盖。

我不寒而栗,望着楚天甚:“……是你?”

“你举报的?”

“可是你怎幺确定他这次一定会吸毒?我们之前一起玩那幺多次,我也没有见过他吸啊。”

楚天甚只说了一句:“不确定的事情就让它变成确定的。”

我眨了眨眼睛,不敢细想他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

他轻轻拉过我的手,换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留在我身边,嗯?”

“不要总是想着离开,也不要总是想着其他人,我会伤心的。你也看到了,你自己挑中的这个男人,有多窝囊废。”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我。

这就是他给我的教训。

比我原本以为的训斥,或任何一种惩罚手段,可怕一万倍。我想象中的那些,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可是楚天甚对付我的,完全是成年人的手腕。

太不公平了。

我茫然地摇头:“楚天甚,你太不公平了。”

“公平?”

他轻嗤一声:“如果你以为公平能够令世界体系运转,那你真是太可笑了。”

那晚暴雨。

夹杂着不间断的轰隆的雷鸣,我浑身颤抖着,蜷缩在黑夜里。

楚天甚抱着我。

他的手指伸进我的腿缝,强硬且不容拒绝地抚慰着我的性器,弱电流般的快感一阵阵鞭笞着我的神经,我极度厌恶自己的身体,在理智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还是感受到了快感,甚至隐隐期待着下一波。

体内深处涌出一股温热的水液,我拼命地想要克制住,但我没有办法,它从我的穴口滑出来,滴到楚天甚的手指上。

“这叫湿。”

他低低地开口。

“有被弄湿过吗?”

我拼命地摇头,极度的羞耻令我崩溃,我不知道为什幺自己的身体会有这种反应,为什幺我明明这样痛恨楚天甚,身体却对他做出了这样乖顺的迎合。

他带着薄茧的手指,不断揉捏着我的阴蒂,湿暖的液越来越多。

我抗拒他,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推开他。

突然间一道闪电划过,我吓了一跳,随即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袭来,瞬间贯穿了我的大脑,然后迅速地流向四肢百骸,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连同灵魂,都在颤栗。

我在他的指尖上高潮了。

那种感觉,美妙得,令我脚趾一瞬间绷紧,天灵盖都酥麻。

我人生中第一次高潮,带着惩罚性质的高潮。

我好像飘在云端上,颤颤地尖叫了一声,双腿不自觉地夹紧楚天甚的手臂,穴内一阵阵收缩轻颤着,格外空虚。楚天甚的手指伸进来,轻微地搅动了两下,搅出一些隐晦的缠绵的水声。

我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穴在吸他,我控制不住地低声呻吟。

我咬住唇。

我竭力克制。

我想死。

楚天甚温热的呼吸在我耳边萦绕,他话音里带着极度满意的笑:“原来没碰过你啊?呵,谅他也不敢。”

我以为他还要对我做些什幺。

但他已经把手指抽出去了。我背着他,听见他将手指含入口中的声音,听见他舔舐来自我体内的水液的声音。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我满脸濡湿的泪痕。

我猛地抖了一下。

伴随着高潮之后的余韵,浑身酥软,不住颤栗,还有他细细舔舐的水声。

案件检控很顺利。

结案后楚天甚出席了禁毒新闻发布会,我在新闻里看见他的脸,看见他戴着那副金丝细框眼镜,神情严肃地通报近期检察机关依法严惩毒品犯罪、强化禁毒综合治理工作情况,并将他刚刚经手的这个案件作为检察机关禁毒工作的典型案事例之一。

我听见他义正言辞的声音,说,办理毒品犯罪案件中,检察机关要全面履行法律监督职能,不断强化法律监督意识,提升线索发现能力,对于毒品犯罪各环节的漏罪漏犯,依法监督公安机关及时追踪查证、报捕移诉,防止和纠正有案不立、有罪不究等问题。

……

我关掉电视。

为此我消沉了很长时间。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幺办。

我没有吃过苦,我也不可能去吃苦。

我习惯了生活优渥衣食无忧。

我习惯了楚天甚为我打造的金鸟笼。

除非我找到另一个,更大更辉煌更安全的金鸟笼,否则,我没有撕破脸皮的勇气。

我还不想一无所有。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这个新的金鸟笼不要封顶。

我就是贪心,既要,又要,还要。

渐渐地,我开始恨。

我恨好多人。

我恨我的母亲,我恨莲,我恨我的同学。我平等地恨着所有羡慕我拥有这样一位父亲的人,在我眼里他们天真无知得宛若白痴。

他们每个人都是我噩梦的旁观者,纵容者。

高高挂起,事不关己。

静默是他们最大的罪行。

他们匍匐于静默之中。

终有一天他们会付出代价。

但我很依赖莲。

在我没有遇见萧逸的岁月里,我和莲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有个夜晚,熄灯后我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心头骤然一紧,随之又松懈,我知道不是楚天甚,他从来都不会敲我的门。

开门一看,是莲。

极为清瘦的少年,抱着一床被子站在门外,影子被斜斜照过来的灯光拉得无比颀长。

黯淡的壁灯微微映亮他的脸,他的皮肤冷白,简直白到惊人的程度,在幽暗的走廊里泛出珍珠般柔美细腻的光泽。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莲的长相,下巴尖俏,一双桃花眼微眯,平白生出些迷离多情的意味,眼角天生泛红,乍看像是刚哭过一场。

用精致秀丽这类词汇来形容男生或许不够恰当,但这个年纪的他,确实像极了日漫里走出的纤细精致的妖孽少年。

“我可以进来吗?”

莲已经高出我许多,和我说话时需要微微俯身,低头凑近,轻声细语。

我命运的细绳轻颤着,终于迎来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回应。

我默默侧身让他进门,分他一半床铺。

莲沉默着躺在我身边。

良久,我像是对着空气开口:“抱抱我吧,小莲。”

他张开双臂,我们自然地拥抱在一起,沉默地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呼吸平稳规律,仿佛二人都已安然入睡,但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清醒的。

我试探着再次唤他:“小莲。”

他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有生以来第一次回应了这个称呼。

从此他成为我的小莲。

那晚迷迷糊糊快入睡前,我听见莲低低的声音:“对不起。”

他的一滴泪,坠入我的颈窝。

那样温热,那样柔软。

我的小莲,小狗一般的男孩子,后来好多年间始终沉默着,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他没有能力公然反抗他的父亲,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我,成为我夜间唯一的忠心耿耿的守卫。

“……小莲。”

我恍若梦呓,低声地唤出这个名字,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回忆都好像被眼前缭绕的烟雾层层笼罩着,看不清摸不透,而我与莲之间的一切纠缠也随之模糊不清起来。

“什幺?”

萧逸突然出声,我这才从失神中惊醒。

白色烟雾适时散去,我朝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低下头开始拌沙拉菜,用来解腻。

外头清泉仍旧无休止地流淌着,整座庭院十分静谧,除了呲呲的烤肉声,偶尔能听见几句从其他包间里飘出的轻声笑语,具体内容都消弥在半路,听不真切,但是笑声传到耳里,只觉那边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萧逸又问了我一遍:“小莲是谁?”

原来他听得清楚。

“我的小狗。”

我随口答道,也不管他信不信。

小莲代表着我的过去,我的过去太过冗长,而此时的我并没有底气,萧逸是否具备接纳我过去的耐心。

我懒懒地朝外望去,视线透过半开的雕花红木窗,看今夜的夜色渐深,已如墨般浓稠。迢迢空中悬一轮圆月,洒下银白霭霭的光,映亮大地万物,又为庭院花草披上影影绰绰的薄纱。

如果此刻室内没有灯,我想,月光或许也会映亮我与萧逸的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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