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两岸的妇人来往,拿着棒槌反复捶打,个个手里都有劲,还能边聊八卦。
有群小孩在边上玩水,被人训斥到一旁,捡一些烂菜叶子,要幺抓什幺虫子,拿着木棍在泥土地笔划,好像自己挥斥方遒,细长的直棍是他们的宝器。
“听说新搬来那家娘子要办婚宴呢,大老远跑着偏远地方办喜事,两人相处那模样还以为都已经做夫妻好几年了。”
春婶擦了擦汗接口:“那位莹娘是真漂亮,小姑娘一个,怯生生的,可惜就是眼睛啊..”她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看不见。
“你和她邻里这幺近,早混熟了吧?感觉那个梁应是个不错的男人,会挣钱,疼老婆!”一旁大姐哈哈大笑,几人也相继笑起来。
“我见过,那莹娘子性子温和,行事坐姿一看就是大家大户出来的,许是和梁应私奔来这桃花镇。”另一边也有人说道。
稀稀拉拉有几人也应和,春婶笑了笑,“莹娘说想宴请些邻里,若是想参加可以上门讨请帖,来者不拒,都可以去沾沾喜气,但限量啊!”
说完大家都说好,这外来的人家在镇上办喜宴,谁都乐意凑这个热闹。
沈莹跪坐在后院,烟熏得让人睁不开眼,偏偏风还要吹。
“爹娘,小竹,青阿哥,阿莹如今过得还不错,没吃过什幺苦,多亏了你们对我的包容和疼爱,阿莹没用,不知道谁害了你们,我听临城酒铺那位商老板说是朝廷干的事,我恨这个朝廷,总是让爹操心让娘不安,若日后寻得仇人定会拼尽全力为你们报仇,不孝女沈莹在这里磕头谢罪。”
她也不是什幺都不懂,哪怕梁应有意瞒着,但她耳朵特别好使,还特别会琢磨一句话表意深意。她的话语慢慢的,总要哽一哽才说得出口,这几个月的眼泪太苦了,怎幺也流不完。
梁应在身旁看着,后头跪着拜了三拜,头砰砰作响。
后院梁应特地给她爹娘做了石碑,牌位摆放在家里正中的位置,是沈莹一刀一刻划下,沈莹又在想自己没用,连爹娘的尸身都葬不了,不知道沈府现在成了什幺样子。
梁应没告诉她,后来特地给人银子办妥了事,若是知道最后还是会带她走,安定着,肯定会带着她亲自上坟,不管什幺追兵都替她挡着。
现在只能做这些安慰她,毕竟他们的婚期也近了。
沈莹特别傻,算好日子的时候还要在旁边问什幺时候最快呢,不一定要最好的日子,但是不能太慢。梁应怕她又说出不得了的话,连忙用手堵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叮咛一声乖。
他虽然孤僻,但也是有几个朋友的,递了信出去也不知道他们来不来得及,但是他实在是拒绝不了面前女子亮晶晶的双眼,明明什幺也看不到,却一下把他所有的爱囊括进去了。
日子定在了二月初六那天,距今也只差五六日了,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沈莹拉着他说:“梁应,我不用很盛大很热闹,我只要你陪我。”
梁应摸了摸她的头不说话,但还是尽可能操办,请了春婶帮忙操心,他一个男人总归是有粗心的地方,嫁衣沈莹不想要新做的,总觉得浪费,可梁应却不同意。王姐的嫁衣也好看,裙身堪堪到脚,红艳但简单,梁应想做更相配的一身。
钱大部分已经交由沈莹保管,她捏着银子每日算,给梁应每日三十文可以挥霍,所以他商量的只拿了部分,剩下的婚宴钱他这几日也忙着挣。
因着身手好武功好,他能做的活很多,有时从另一座山头的路往中心走,还能捕猎些野味去卖。若是不偷懒,一日入账也是有个五十文的,这都是算少的。
所以大家才说梁应那小子不错,能挣钱养家,又对媳妇温柔体贴,可是太不错了。
这几日在期待中,沈莹吃得反而更多了,鼓着嘴笑,春婶说嫁娶前避嫌的规矩时,沈莹握着手指打转,梁应淡淡:“我不放心。”
还是春婶好几次千担万保,最后在两日把人感到卖油铺老板家睡,也是头一个了。
其实梁应一直觉着仓促,更觉得沈莹心里根本没掂量清楚,一心想要抓着浮木,或许不是他来,别的随便什幺人救她,也会这样,又惴惴不安又想迫切要一份保证。
当初那一眼,就注定了此刻交集。
他们住的地方更靠近桃花镇的桃花村,来往凑热闹有几个是镇上来的,大多还是村子里的人,梁应虽然人比较淡漠,但共事过的伙计都对他意见不大,相反还觉得他义气,沈莹就更不用说了,偶尔有人嘀嘀咕咕几句,也都是说可怜。
喜宴很顺利,沈莹这几日心反而又在不停跳,紧张地跟着同龄已经出嫁的李秀文姐姐,模拟了好几遍跨火盆拜天地,生怕自己摔倒出丑。
她当初也是这样期冀着要嫁给邻家哥哥的,要讨得沈莹的欢心太简单了,温柔一点耐心一点,让她心安一些,她不在乎什幺美丑,毕竟她是个小瞎子呢,摸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就好。
好几次听他们夸梁应长得俊,她都有一些懊悔,怎幺自己就是看不到呢?她只摸过家里的丫鬟,阿娘,男性也就是阿爹了,摸着像阿爹就是长得俊吧?
最好不要一脸麻子,手感不好,心里会哆嗦着有点痒痒。但肯定不是的,沈莹这几日总是在想,想的特别多。
“阿莹,你真漂亮,穿上这身嫁衣穿上更美了。”李秀文赞叹,在她脸上打了胭脂水粉,本来就秀气的面容更添了妩媚,任谁看了都会赞叹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抿着嘴时口脂更明显了,明艳又亮眼,看着柔柔弱弱,一双眼因为加了水粉有了更动人的生机,笑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天很快就亮了,她一大早就起来,根本顾不上睡觉,只是可惜她不知道自己现今的模样,她有些自恋地想,客套和真正的夸赞她分得出来,这说明自己确实长得不错吧?
或许梁应就是对她一见钟情,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炮竹声响了,好几人围在沈莹身旁,李秀文手巧,挽的显得端庄,一整盒首饰都任由挑选,可发挥的余地很大,对着面前乖巧的沈莹,她也不客气展示自己的水平。
所以没有人不赞叹,今天的新娘。
梁应安静地等在门口,本来是要新娘子的哥哥背出门,看来看去没挑好人选,沈莹笑嘻嘻说我要自己一步一步来见你。
她很会说,一分的爱意能说成八分,将依赖都转成对自己有益的情绪,这是她的聪明之处。
屋外还是有些堵门的,梁应嘴角竟也带了笑意。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谁能想到三个月前她们根本不相识,这场误会般的结缘,她的不安也是他的不安,总是这样奇妙的事。
“新郎官这幺俊,今后有三规,不许沾花惹草,以娘子的意愿为意愿,以娘子的想法为想法。”王姐调笑,喊了一群姐妹往前哄闹。
陈大力笑着吐了嘴里的草,“兄弟们上,一起造反!”
“梁公子一表人才..”
“梁小子好大福气...”
“都给我卯足了劲……”
“咚咚咚——”
铜锣被敲响,梁应的身手三下五除二溜进门,他不太适应这样热闹的场景,以前只凑过热闹,没当过这个热闹。
最初也是不打算办什幺喜宴的,但梁应觉得心有愧疚,亏待了她,花点钱不算什幺,哪怕她以后后悔了,也能想起是这样盛大的仪式让他们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
鞭炮炸了一长串,眼前的人头盖红布,轻轻一步有步摇晃动的声音,在爆竹下明明听不到,可梁应就是看出来了。
盖头下沈莹抿着嘴笑,口脂都要被吃了大半,欢喜愉悦总是跳出来,让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排练了无数遍也会紧张,到面前时擡起手立马就有了支点。
她阿娘常对她说:“阿莹,往前走吧。”
现在她正在往前,脚底踏实,心中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牵着她在走了两圈,跨火盆入内,房屋贴的红纸被囍的剪纸代替,两边堆坐满了人,高堂上没有人,小女孩探着脖子看,房屋里浸满了喜悦之气。
“一叩首......”
锣鼓声齐响,两人手上各自拿着喜球的丝带,红布下或许沈莹的脸也一样红润,梁应阔首两眼不离,这一个多月近邻朋友也熟了一片,哪怕不熟谁不爱来喜宴凑热闹,这里民风质朴,梁应又好吃好喝招待,只有一片欢腾。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弯俦。”
沈莹觉得自己在一片红晕的光照下,四面八方的欢笑让人安心,她虽然看不清脚下,但每一步都比之前更有力量。
梁应一步一步牵她回到了屋里,床上的桂圆红枣满满当当,这是沈莹先前住的屋子,窗帘别在两旁,绣上了红色的同心结,和为数不多的梦境重合。
喜秤不重,但梁应这一刻竟觉得沉甸甸的,往上轻轻挑开要用很大的力气,心都在跟着用力。
沈莹笑颜望着他,幸福洋溢,突兀地冲他耸了个肩,明眸皓齿,嫁衣的做工精细,配得上她,梳着倾髻左侧簪上金钗,耳脸是更素雅的金黄色,浅色发带将头发往上固定,箍着琉璃玉簪。
她笑得灿烂,朱唇微染,面颊两旁的脂粉扫开,更添明媚,额间红色的花钿恰到好处。
“梁应,该喝交杯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