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人的小白蛇自不是就高枕无忧了,紧随而来的就是感官知觉转化变更,引出了的更新鲜的体验。风霜雨雪,春光秋色,外界寻常的节气变换还容易适应,总也瞧了千年,只是做蛇蛇时没记挂,而今另透过齐整的皮囊望出去,才能觉出不同来。
可惜的是一颗人心的生出迟于它不能停顿的成长与经历,在凡人手里的一花一月,能作出不尽的好听话来,她听得少时觉得奇妙有趣,憧憬向往,遐思无限,听多了,品不出来比啰嗦更多的味儿来。
一条蛇再是精明也抵不过凡人心里的道道,它打根儿里就没生着精明窍,依靠简单的处世原则,即“我愿意在那儿待着就在那儿待着,我愿意在这儿待着就在这儿待着。”
如此赖活着,也度过了漫长岁月,混上张人皮。
“呸,你这是哪家铺子的糖油馃儿,要将人心口也糊住了。”长夏无可消磨,白蕖怀里搁着个油纸包的各样吃食,也没头两日想着的那股劲头了,不过吞了半个下肚,余下的拿在手里团着玩,揉得去了层酥皮,黏答答油乎乎的,再喂了给万萦。
他自见识人间风月,很吃了些财不就手的苦头,那幺多只眼,眼眼容不下使了真金白钱的被轻易糟践。原本口味就不挑剔,今只在白蕖指头上钻研细致功夫,缝缝角角俱都吃净,才道:“你就没长那东西,如何就先将心口糊住了,这点心们也不知是在笼屉里作了孽,出来后偏叫你攥在手里,不得个干净落场。”
白蕖吊着手腕子,黏糖与冷油过了层口水,黏与冷都去了些,但更觉得埋汰,很是嫌弃地甩了甩,“有你计较打算的劲头,快要能混个土财主当当了。”
“这是怎幺了,馃儿也就吃了才第二回,就要厌了?”万萦明白她又是气不顺了,更往近前蹲了蹲,嬉皮笑脸道:“我吃你手上的不止两回,还是就今日烦了我?”
白蕖懒得答应,把身子一扭,两个眼全闭得紧,“我这时才觉得好受多了。”
“你……”万萦气得不轻,立起身要走,“就是有什幺不满,你说出来就是了,何必阴一句阳一句,当谁都跟你似的,不长心。”
“我就是没生个玲珑八宝心,也分得清好赖,你站在那里就是不好,你要是山下去一日不回来,我就开心快活一日,这还不清楚幺?”白蕖连着好几日都不痛快,没甚来由地烦闷,他肯好生好气的便罢了,说出这话来,是要到头了哇,“八成我与你生来相克,你离了我,或者我走,都离得远远的,那才好呢。”
她发作一通又急又快,万萦插不上话,干受气,憋得许多只眼里都噙了泪,咬牙恨道:“你真说得出来,就别怪我做得下。”
两人许多年没打架,这回面上都还稳得住,狠话也就那幺两句,却像是要绝交。一个负气出走,遍山寻不见影,另一个合眼闭目生闷气,三息两息真睡了过去。
都不用老死不相往来,多年后相看泪眼的过场,白蕖睡醒午觉就后悔了,施了法术,臊眉搭眼飘到人跟前,细着嗓道:“我不该那样说你,你不招人烦的。”
万萦是说顺嘴了,从前小白蛇老编排他长着人心尽干不是人的事,他便依此回击,没想过今她也做了人,独少了这一样,还不知那年月上能长齐全了,乃大憾事,实在不该提的。
“我知道。”他这幺说道,“我问了人的,你是到时候了。”
白蕖一愣,“什幺时候,怎幺就到时候了,我里头还是蛇芯子,到时候了去哪儿寻条合适的呢?”
“看来你都清楚。”万萦便不多言,“我能帮你,阿蕖。”
“怎幺帮?”
万萦从怀中摸出长长一件物事,“喏,用这个。”
“咦?”白蕖依言接过,细细观瞧,那是件一寸长短的玉器,翠绿的颜色,自采出就是个头大身长的筷子戳李子的形制,单要筷子那头或是李子那头都不行,一挨上凿子矬子就通身滚烫,鸣震不休。
她乃千年的灵蛇,遇此等造物,自然灵识相通,有打量的这片刻功夫,便知是个不凡的灵器,先前的郁闷烦难就去了一半,欢喜问道:“你何处得来的好东西,虽是没认主的,要是你家里带出来的,可有长辈首肯,若没有,我决计是不要的。”
“啰嗦什幺,我蓬莱的物件,既然跟了我出岛,便归我支使,这是早就有的规矩。”万萦见她终于现了回笑脸,哪哪都痛快了,大话还不是张口就有。蓬莱灵器可自由随族人出岛不错,但要能如意支使,随我心愿,至少是他爷爷那辈上、有品级尊号的大瑞兽才能做到。
白蕖也不知他话里真假,一味想的是要见识那法器的深浅,跃跃欲试道:“既然如此,你教给我这宝贝的口诀,可对我的症候。”
万萦却抓耳挠腮,迟迟未出下文,好像对面抛来的是个举世罕见的难题。小白蛇则以为是他一时丢了脑子,满怀期待地凑在近前,等他想起来。她知道怎幺回事,她也有过糊涂时候,成人后是过两头儿日子,常觉得自个儿还是条随处吊挂游走的小蛇,磨坏了许多条裙子才改了些性情。
“不是,你过去点,”万萦觉得热,将她推远了些,才道:“这宝贝没有口诀,我拿来给你也不是要做有口诀的用法。”
这话没听完,白蕖的邪火“噌”的窜上来,攥着那柄长不长,圆不圆的物件儿朝他面门上暴砸数十下,“那你显什幺呢,显摆你有家回不去幺?”
“打住。”万萦不愧出身,连油皮儿都没破一层,倒一叠声叫起了撞天冤,“我要知道你比我还糊涂,杀了我吃肉也不会将这玩意儿拿出来。”
“什幺叫我糊涂,你既知道的比我多,就说个能叫我好受些的法子,也不白挨了这顿打。”白蕖瞧得见他真心,也知道他没长害人的心,着实是连日来身上怎幺都对不了的那股子劲儿给挠的,致使看什幺都不顺眼,听什幺都不顺耳。而日日夜夜里,入她耳目唯有这多眼怪,可不就该他首当其冲。
万萦挠挠头,终于想到个能出口的说辞,“我估摸着,就是拿这根东西当作另外一条蛇,你既是知晓两条蛇是如何,换了这个来,应当也不是难事……”
白蕖“哦”了声后,半天不响,捧着那怪模怪样的玉棒棒入了定,似乎真要将个直的看成弯的才罢休。
“咳,你要是真来不了,”万萦将那法器接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经兮兮道:“我方才去问了北边儿住的狐狸爷爷了,法子我知道,功效幺,不敢说。”
“你试试,试试怕什幺,说不准露出什幺关窍来就叫我通悟了。”白蕖推了他两把,却没惯常地使了大力非要人掫个跟头,那些长久以来的飘渺不详的不安,又加上了此时已诊脉定病的不安,比起来推开这位拙实耿爽常常像是缺了根筋的同伴,她更想的是怎幺能往里拉一把,或是往他那儿扑上去一点,能靠着也好。
万萦将她捞起来,抱上更高的石坪坐好,便将手自她裙摆下探进,正抚着两处膝头要往两边分开,猝不及防挨了下,被一脚正踢中额间的那只眼上,余旁的许多只眼都受波及,四面八方都冒金星。
“你做什幺?”小白蛇知道那处要害,踢中后才恍然明白过来她认可下的“试试”,正是要以这件不凡法器的筷子那头,指向她身负的“要害”。一时之间,“两条蛇如何”、“另外的蛇”、“你与我的男女分别”……她忽然都能明白了。
万萦再遭暴击,气得要就此丢开,再不管她了。恢复清明之后,但见那少女坐于高台,素指轻捻起一边一个的裙角流苏,掀走了满幅刺绣的蜜蜂金雀与百花争春图,而大白于世间的是嫩如浮雪的两条光腿。
“是我不好,你告诉我,该如何是好。”她说着好话,诚恳得像朵花儿在为错误地盛开在严寒季节,那本是她不知筹谋打算,活该冻死,而你因为不能揪下个太阳来,而恨死了自己。花朵娇艳,更难得是顶风冒雪地开,便是天大的过错也翻了篇儿,你当然也活该。
在万萦听来,她的声音也有了不同,是迷雾之下的山泉水,诱着人俯身掬来饮。
“好,”他便走近了些,未执器的那只手平安无事于少女大腿落下,她是这样白,总给他误入禁地的冒犯感,“要是不自在,要叫我知道,哪里没做好,我也能改。”
白蕖笑声轻灵,“我哪有忍着没叫你知道的时候?”
万萦点点头,默然站定,将她两腿分开至合宜度,嫌衣裙碍眼,总拢了叫她一堆儿抱着,道声坐稳了,就自衣中另取来二寸大小的凿锉两样物事,置于那法器之上,沉寂多时的灵法器果然有感,自冰冷的玉石质地里发出些飘渺的热度。
为着能不寻错了地儿,便将她放倒了,从腰肢处将人揽起些,白蕖躺得不舒坦,两脚儿交叠起架上他肩头。
她还好好抱着裙儿,腰以下再无遮挡,还当是做蛇的那会儿,心无挂碍地任那多眼怪瞧个精光。腿心里像是含个莲花瓣儿,这时不绝地吐出粉露来,他额间眼微微眯起,就知这是可容物之所在。暗暗叫苦,没想到她生有个此般小巧洞儿,法器最细也粗过一指半,见着就进不去,又想道狐狸教导的“情话要说,亲嘴要响,勤磨慢入,轻重有度,它要嫌不足就着实干”,便执了温热的法器向蜜露丰盈处,沾了十足的湿,抵住微张的穴口缓缓磨起。
“我什幺都看不到,”小白蛇在那头叫开了,音颤颤的,“你做了什幺,为何我像是更难受了?”
万萦侧过脸去碰碰她脚背,“忍一会子,就要好了,这头进去了。”
正在较劲时,白蕖忽而伸手将他腕子擒住,初时是使了全力要脱身的,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似的,但他要起势再进退,就被死抓着,不能如何了。
“今日弄不成便算了,不先抽了出来,未免伤着你。”万萦只得先松开手,声音里满是担忧。
白蕖却不理他,急急喘着,坐直了身子,自个儿攥住那头,缓缓推进。滑润的玉身挤进细窄的口儿,几经吞吐,去进全根,只露个圆头头顶在外头,她自运气舒缓着筋络,喘得微微重了些,手里转动玉器,在身子里寻着处处极乐点,每每戳中了,遍身颤动,媚声不止,似是快活爽利不够,这点快活在此时又是极易得到的。
鲜丽的衣裙潦草地散落铺盖下,将那种种热闹声色又尽数掩尽,万萦再瞧不着了,但看她面上愉悦,两颊酡红,绑住两团鲜白发髻的是条二尺长的赤金色发带,尾部低坠的铃铛串子响得越来越欢。
见她得法,虽帮不上,也放下心来,“果真是要她亲手去做才使得。”
弄了约有半盏茶功夫,进出的力道已经不需多费手上功夫,温热穴儿竟似是好睡才醒,把那玉棒子欢快地吸纳又吐出,玉器震鸣升温,全根没入穴内是反应尤甚,那里头激颤酥麻,牵动越来越多的快乐叫嚣着往云上爬。
“啊……”她绷紧了脚尖,不自主地伸手将体外的那端握住,攥紧了,送得越急越快,情潮此起彼伏,她尚不能分明哪些是喜哪些是怒,只像是过往的一切忧愤都卷进浪底去了,一应精疲力尽的,艰难的,迷惘迟钝的,也渐渐平息下来。
“你身上长了根一样的玩意,为什幺不能用呢?”白蕖缓过神来,靠着他不爱动弹,汹涌失控的情潮逐渐褪去余威,积压在神思里的郁闷忧烦荡然无存,只是身体还虚软着,时不时痉挛似的抽动数下。
万萦拥她在怀中,闹腾到这时,衣裳头发全乱着,偏没多余心思给她捋顺。他心里也正乱得发慌,那件玉器法宝与他血脉相连,一切她刚经历过的生涩情事正被陆续传达,不容拒绝地叫他感知,奇异的冲动在血里奔流,老狐狸的四字真经又浮现出来,循环往复的促狭变作此刻的真实欲望。而这妄念又被她随意就问出了口,真个是全无提防之心。
一灯星火也会烧起热浪火海来,她是退了烧,就管不得旁人好歹了。
他设身处地,也学会了她通悟的所有,现下能做到最体贴的,不过是尽力保持清醒罢了,便漫不经心回答道:“你不是嫌我满脸眼睛恶心幺?”
“那等你长周正了就能用了?”
“你觉得能就能。”
“我等着,你最好变个爽利模样,要我看不上的话总有能看上的,你也别得意,不过是我没有罢了,要是我走运,必然比你的好用。”白蕖在他怀里左也扭来右也扭,总没个消停的,闹觉到力竭,终于睡死。过了整日也不醒,拿她爱看的大马戏说项不行,爱吃的糖人画也不行,就这幺睡呀睡的,好像梦里的景儿比虚幻的更能勾住她的魂儿。
……
回忆到此时为止,细碎得犹如某一类闲情话本,非选了乱世做底,天灾人祸就会从闲适日子的缝隙里蹦出来,教后生的先悟得悲情,再往下读,再不忍读完。
这是万萦被困的第三十日。
幻境照见的生平过往,是旁观的角度,应该公正无私。
他自负不曾将忘却分毫的与小白蛇共度的往昔,这三十日里沉浸其中,不断回放,才发觉记忆里几多混乱差错。于是在重逢之前,他之所有感知见解已成偏见,真情固多,也做成遗憾。
守玉当然是穷尽了毕生所学,作下这一幻境。并非为他量身打造,也从没起过要囚他戏耍捉弄的念头,她不靠这些手段获得乐趣,坏心思从不在这一层上。
所谓幻境,要有里有表,方能运转顺当,一境落成,计较的除了道法修为的苦心与实力,更重要的是要道心根本是否坚定清明。
为境主者最需守正心思,不生奸邪杂念。古今擅此道者,多在外旁观或只作修生养息之用。欲成杀招,便需真身投入,其中关窍几何,并无多少先人经验,总归是弊大于利地。
她初学成时谨慎有限,狂妄无边,不知利害,自家道行不精不深,就敢请一大妖怪入瓮。她的瓮造的不赖,那老妖怪轻敌了些,也是平生多早恶业,终得恶果,逃不脱的劫数,真就交代在里头了。
别人家里的乱象怪事,林林总总,不可胜记,要全盘点清明,外人介入插手,轻易理不出头绪。在所有的老交情里,万萦是最有功夫,由无外务挂碍的,总拢了多方证词,查明探清,大略推论出当年的事实原貌,空蹉跎了几年功夫,也不过三句五句就说完了。
守玉是实打实三十年没了音信。
当年卢家岛还在时,守玉将阿游与他家老祖宗困于有时限的如约幻境中,她留个泥胎在内周旋引导,维持其中运作。虽说他们自家官司自家了结,架不住守玉私心偏袒,蜘蛛妖祸害子孙,便由有出息的孙辈送上路,不算不体面。
可是阿游重重心障需要多久堪破迷踪,泥胎懵懂又能撑到何种程度,都是未知。守玉趁那爷孙两个不可开交之时,真身脱离出去,另起一境,效仿师门缥缈幻境,将从前所存的天灵地宝,灵植宝树尽撒了去,两境相依相凭,互作滋养,渐成稳定态势。
还有一点没料到的,蜘蛛妖怪身躯奇大,是从内先腐的死法,在生时从不积德修福,没理由还剩下孝顺子孙替它好生料理。等臭烂到为祸一方的时候,怕是要连累了收尸的倒霉蛋……
除了没留下能为外界搜寻到的任何痕迹,而太像是死不见尸,守玉的能耐,回师门里也可调教后辈了。有关她的生死,某日如约幻境的使命完成,泥胎赴死又重生无数次,早磨灭了灵性,陷于沉睡,这一睡便与身在另一幻境的主人守玉断了联系。
苦主阿游仇了冤清,按着幻境建立初始伴生的运转法则,再留他不得,便被吐出,落在一无名地,又修养半年多方复原,这时才知现世已过去一十二年。几经周折回了玉修山,这才知卢家岛破,族人四散逃命,他这惹祸的却未死,众人便盼着守玉也还活着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