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

新居落定,六娘夙愿得偿,非但一扫长久以来心中的阴霾,连带遇事遇人都好说话了不少。

“小姐...啊不不,该叫夫人了,咱这新府邸,是不是该有个...”竹筠欲言又止。

“小筠,你是我信得过的人,杨府的内务,自然该由你帮着管。”

“多谢小姐擡举,奴婢定然尽心尽力。”竹筠满脸欣喜地离去。

“六娘,都说好了,待镖局事了,我便回客栈帮你,只是这落脚之处...”比起偷偷摸摸,现在的裴肃更想光明正大地出入六娘的新宅。

“你这是打我新居的主意了?”六娘哪能不明裴肃的心思,“西边角还有几间客房空着,你想住便住吧。”

裴肃嬉皮笑脸地应下了,“这怎幺好意思?六娘,我会交房租的!”

“杨薏?”观复一如往昔突然现身,轻拍了六娘的肩膀一下。

“哼,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被你吓到了。”    六娘早有预感,故而躲了过去,“有事找我?”

观复笑着摇了摇头,“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吗?”

“无事?”六娘歪头看他,”我猜你也同阿肃一样,想在我这新居住下,对不对?”

“如此也好。”观复原没想那幺多,不过既然六娘提起,他也不会拒绝。

至于杨府名义上的男主人荀晋源,他也并非没有所求,“夫人,薏娘,小芽儿...”

“怪肉麻的,快别喊了...”望见四下无人,六娘方才打消了捂住荀晋源嘴巴的打算,”荀晋源,你可别蹬鼻子上脸,有话就直说!”

“薏娘,你我的寝居何以要分开?”荀晋源可以不管裴、观二人要搬进来的事,却万万不能接受六娘要与他分寝别居,“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好吗?你说出来,我都改!别赶我出来睡,好不好?”

“谁赶你出来睡了?”六娘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只是想着如今院落里屋子多,再给你置一间罢了。”

“所以,今晚...”荀晋源的黯淡眼眸又有了亮光,牵着六娘的手晃了又晃。

六娘分开指缝任他与自己十指交握,心道这老妻少夫真是让人消受不起,“今晚怎幺了?我还有要事同你说呢,可不许不来!”

“夫人之命,不敢不从。”荀晋源擡起六娘的手亲了一下,嘴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安抚完了众人,杨六娘就将要去平康坊会梅香之事摆到明面上来了,果不其然,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

“小姐,啊不夫人,您怎可只身前往那种地方!那种烟花之地,鱼龙混杂,脏...脏得很!”竹筠握紧双拳,似乎对北里的妓院十分排斥。

“脏?你家小姐我也有过不少男人,这幺说也是脏的了?”六娘知道竹筠看不起娼女,与她分辩也是多费口舌。

竹筠拨浪鼓似地摇着头,显然不敢以下犯上,“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小姐,小姐怎可与那些娼妓相提并论?”

“她们也是可怜人,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六娘点头原谅了竹筠。

上回六娘给人戏弄还在眼前,观复自然也反对六娘前去,”六娘,若你不得不去,便由我代劳吧。”

杨六娘知道观复担心自己,却仍坚持着不松口,“人家梅香姑娘,指明要我前去,怎幺就由你代劳了?做人不可无信,我既允她一诺,当然是要亲自去的。”

“可是…”

观复还未说完,裴肃就自告奋勇道:“六娘,我陪你去!”

裴肃是风里来雨里去惯了的,六娘想做之事,未必会比江湖的刀光剑影更危险,他又如何不能表现一下自己了?

听了裴肃这话,一直静默不语的荀晋源也有了主意,“薏娘,我也陪你一道去!”

“那我也去。”作为在场武功最高的人,观复自是当仁不让。

“诶?都去?”六娘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临了还是没能拗过他们仨。

***

于是,第二日傍晚,四个奇怪的男人出现在了平康坊北里,女扮男装的六娘在中,眉头紧锁裴肃与观复一左一右护卫,如临大敌的荀晋源则在身后跟随,以一种奇怪的阵型走进了落梅居。

“嘿,这谁家金贵的小公子啊?逛个妓院前呼后拥的,跟没见过人似的!”

“别盯着人家了,少说几句吧你!祸从口出,万一得罪了贵人,咱有几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六娘才不想与这些好事者计较,她直奔落梅居,为的是见到梅香,而非同不相干的人理论。

“几位公子可要…哎,观大侠,竟是你来了!”落梅居仍是姚姓鸨母主事,见来人是观复,很快收起客套直奔主题,“你们…莫非是为了梅香的事来的?”

为首的六娘点点头,递给姚妈妈一锭银子,“我们确实是来见梅香姑娘的,还望姚妈妈引路。”

“应该的,应该的!”姚妈妈收好银锭,为一行人指路道,“梅香就在楼上,今夜,也是她在落梅居的最后一晚了。”

六娘颔首,心道那小厮果然所言不假,“如此我等便上去了,不劳姚妈妈费心了!”

几个人正欲上楼,谁料身后忽然传来一娇媚的女声,“哎,这位公子且等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六娘本以为是观复的旧相识,谁料一转头,看到的竟是大惊失色的荀晋源。

裴肃与观复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荀晋源不是一向洁身自好的吗?怎幺竟也是个风流胚,还与这北里的娼妓纠缠不清?

“薏娘,我从没来过这,根本就不认得她,你听我解释…”荀晋源百口莫辩,生怕六娘就信了此女的疯言疯语,与他置气不再理人,“她认错人了,乱攀扯,对,一定是这样!”

“嗬,奴家不过提了一嘴,公子反应竟这般大,不知道还以为你家正头娘子要来捉奸了呢!”那女子掩面一笑,又不紧不慢道,“奴家原先确实不是这落梅居的,不过,公子可还记得上元节那夜…”

“那夜如何?”听到这里,六娘倒是来了兴趣,拦住荀晋源不让他发难。

“那夜啊,这位公子听我弹琵琶唱曲儿,竟没忍住,哈哈哈…睡着了,奴家可从未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客人,故而记得特别清楚。”那女子又抛了个媚眼过来,“公子这回,可还要听奴家唱曲儿吗?”

“不敢不敢!”荀晋源长舒一口气,躲在人后对此女避之不及,拉着六娘的手就要上楼,“我们还有要事,就…就不叨扰了。”

“哎?别走啊,几位公子!”

摆脱了此女后,六娘却不急着上楼,环顾四周寻了处无人的廊下,对荀晋源发作道,“荀晋源,原来你上京赶考,也不全是埋头苦读啊。”

荀晋源低下头不语,心知六娘这般连名带姓的叫他,定然是生了好大的火气。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也不知咱们荀大人,在这认识了多少姑娘…”幸灾乐祸的裴肃拍了拍观复的肩膀,笑着添油加醋道。

听到裴肃越描越黑,荀晋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薏娘,只元夕夜那一回,我是被他们拉着去的,真不是我本意!除了你,我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别人!”

不明真相观复摇了摇头,不想在此时落井下石,“时候不早了,六娘,眼下还是先顾正事吧。”

杨六娘插腰瞪了荀晋源一眼,很快又转头不管他,“回去再和你算账,说不清就睡书房吧!”

“薏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好人家的儿郎怎幺会到这里来,都是我不知羞耻,都是我自甘堕落!求你…别让我睡书房,好不好?”一想到自己不在,裴肃与观复都会争着为六娘暖床,荀晋源就放弃了辩白,全都先认了下来。

六娘顺了一口气,并未心软原谅荀晋源,拍了拍衣摆就要上楼,“我一人去见梅香姑娘便好,你们几个就在楼下守着!”

“杨薏,我跟你一起…”观复仍是不放心六娘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必了,有事我会唤你们。”六娘却是坚持,不愿教梅香面对更多打量的目光,再生出芥蒂来。

裴肃知道六娘心意已决,伸手勾过荀晋源的肩膀,表现得分外亲近,“那六娘,我可以帮你教训教训他吗?”

“你手上轻点,可不许伤到他脸了…”对不信任的人,杨六娘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这回也一样。

“好嘞!”裴肃又擡腿踢了一脚观复,“有观大侠看着,准没事的,六娘你放心去吧!”

“薏娘,夫人…”掂量着自己的小身板,荀晋源真是欲哭无泪,“裴兄他,不出意外会打死我的!”

“你自找的!”六娘不再给荀晋源任何眼神,兀自上楼去了。

落梅居内的丝竹乐舞依然不断,不过若有心去仔细分辨,还是可以听到其间夹杂有男子的阵阵惨叫。

六娘心知观复不会让荀晋源有事,遂左耳进右耳出,敲门入了梅香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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