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还魂

行走于深山密林内,目之所及皆白茫茫一片。风卷起鹅毛大雪,簌簌落于衣袍,亦不免沾湿鞋袜。两男子步履匆匆,一前一后结伴而来。前者束发为髻,戴星巾披鹿裘,已是半个出家人打扮,后者则着寻常棉袍,手因拎着铲子被冻得通红,故而时常将手放于嘴边呼呼。

二人行至坟头时,周遭已瞧不出泥色。棉袍男子快步上前扬雪,半晌儿后才挖出些泥夹雪来。另一男子看得心急,跪到坑旁就要用手挖。棉袍男子制止无果,干脆将铲子塞到前者手里,自己用起了手来。

忙碌了许久,待到下半身深深没入地下时,鹿裘男子终是哐哐敲到了硬物。二人眼睛一亮,后同时停下动作。他们合力推动棺盖,徐徐露出了对男女。

二者面容皆被符纸所掩,看不出好坏来,不过男子脖颈灰白指尖发紫,想来符下真容定有几分骇人。相较之下,身旁女子则仿若活人,除却妆粉厚重了些,倒是一切如常。

“郎君,这天好似又冷了些?”

“一日之中,当属子时阴气最重。”

“您可别吓我了......”

男子伸手去探女子鼻息,将将触及女子时阴风骤起。仆从被吓得抖抖瑟瑟,一双眼睛不知该落到哪儿。待到风声散去,男子才松了口气,道:“赶上了。”

“郎君,像是有人来了!”

仆从也顾不得男子发话,立马将自家郎君往隐蔽处带。二人分别避到树,后竖起耳朵对视良久,才提着口气往坟头看。

来人是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见坟已被掘开,暗骂了声倒霉,而后又忽地警惕起来,如临大敌般四处眺望。仆从见状,赶忙收回目光与脑袋。男子稍慢了些,差点儿被风刮出个衣角来。幸好他及时揪住收拢,这才叫壮汉扑了个空。

这番大起大落之后,仆从未雨绸缪,紧紧地拉住衣摆,才偏头看向郎君,无声道:“是那个人伢子!”

男子顿时了然,垂眸思忖片刻,再次投去了目光。可惜风雪泠冽,夜又愈发得深,所以他瞧了半天也只能隐约瞧见颗脑袋。

舒城冬日本不应落雪,奈何世家族墓大多藏于高山密林,加之近日有雨,故而不仅有雪,还又湿又黏,实在叫人血脉凝固。王四将裹布摊于地面的功夫,雪渐渐积蓄于男女尸身。

大约是预感不妙,他动作十分匆忙,一股脑儿地将值钱物件往包裹里放。遇到因尸身僵直而无法取下时,他干脆直接敲碎、掰断,到头来男尸已被弄得残缺不堪。好在三娘情况尚可,褪衣脱镯并非难事,故得以保全了身躯。

将那苍蓝嫁衣捧于手心,王四不禁来回轻抚。金线纹样似莲似荷,繁复华丽得不像商贾人家应有。把嫁衣与绣花鞋往包裹里塞时,他又偶然瞥见其中有个玉佩。那玉佩与他掌心这枚很是相似。见玉佩成双成对,他欣喜若狂,却不知在反复比对时,诡事已于身后悄然发生。

正子时已过,风雪渐熄,空中絮云如笔墨,横折撇捺弯钩皆有。三娘仰面朝天,发丝散落于棺椁之内,揭下额上符纸,睁眼便是皎皎明月。

背部已被融雪浸湿,本应寒冷至极,眼下却无知无觉,三娘缓慢坐起,于地面探出了个脑袋。

仆从赶忙捂嘴,却还是泄出了些惊叫声来。王四忽地竖起耳朵,身子虽未往那处转,手却默默将玉佩往领口塞。他转身欲将包裹拿上,却被死而复生的三娘吓得往后一坐。他颤抖着擡手,连说了好几个“你”。

几乎同时,男子如离弦箭般冲出,仆从始料未及,赶忙高声喊道:“郎君!”见男子未作任何停留,仆从也顾不得其他,脚下几乎跑出火星子来。

这一嗓子喊得王四回了神,他立即低头摸刀,未曾想这一低头,竟叫三娘连滚带爬地翻出了墓坑。

不过说时迟那时快,王四到底先一步来到三娘跟前,操起匕首就要刺。

三娘慌忙伸手,但架不住王四压身而下,刀尖终是没入皮肉,直至抵住胁肋。王四未料三娘面色不改,惊愕之余竟叫后来的仆从钳住脖颈,三娘顺势一推,这才从刀下捡回条性命来。

男子随后将三娘从地上捞起,问:“小娘子可还撑得住?”

三娘尚未来得及开口,那头仆从便呼痛。二人对视一瞬,遂疾步上前。二人合力,竟真将人给救了下来。侍从手臂被划了道口子,三人顿时只剩五手。王四厉喝一声,想从侍从下手以逐个击破,然将将至其跟前便被男子挡住,接着竟天地一黑,被药粉迷了眼。

男子本欲拉着三娘走,三娘却见机夺过了王四的匕首。

“小娘子且慢!”男子连忙提声阻止。

只是话音未落,三娘便下了手。鲜血自王四脖颈喷出,狠狠溅了几人一身,其中当以三娘为最。她似是血淋出来的小人儿,温血融了妆粉,后一道顺注入领口。加之裙摆点点红梅,故她这净白里衣,如今已算血衣一件。

虽已用双手捂住,但血流仍似泄洪,王四虚退几步,终是脸色一白双膝落地,于地面凿出两个雪坑来。

血逐渐向外沁开,红得令人触目惊心,将要蔓延至鞋底时,男子吓得跳起。落地后,他赶忙搀着侍从躲避,途中三步一回头,看向三娘的眼神又惊又惧。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彼时恰逢风雪再临,青丝拂面却难掩三娘灼灼双目,雪与血一道落于唇瓣,又为其添了些诡谲怪诞。她垂眸对上王四,道:

“只可惜那处,我是大约比你熟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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