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林立的高楼,道路尽头,停着一栋古朴的独立建筑。
这栋建筑早年的主人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厨师,周边的平房都拆走了,只剩下这位老人拒绝了政府的搬迁请求。后来莫名落到秦家手中,他们派人按照旧风格重新装修,将小楼变成不对外开放的私房菜馆,而小楼的旧主人,那位老厨师也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木质地板被擦拭得如镜般光滑,头顶是晃悠悠的银质水晶吊灯,四周墙壁上点着烛台,整栋建筑被朦胧的灯光笼罩。
透过巨大的窗户往外看,窗外也亮着灯,茂密的绿色下有宾客相谈甚欢。
花月娇手里还捏着个冰淇淋的脆筒没吃完,在秦月乔把她拉走之后,她被带进了那家林云深带她去过的冰淇淋店里。
公主大概不太擅长安慰人,只松开她的手说,喜欢什幺,你自己挑。
语气不凶,但也不友善,听起来像是花月娇一旦拒绝就会派人把她塞进冰淇淋桶里,她也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花月娇没说什幺,照着上一次的记忆点好单,恋爱秘方和薄荷巧克力混搭。
“好了。”她举着甜筒,朝对面也举着冰淇淋的秦月乔答话。
秦月乔瞥了眼她拿着的冰淇淋,满意地点头,花月娇也喜欢覆盆子的味道,还算有点眼光。
“你在想什幺?”
秦月乔的声音在小楼里回荡。
今晚是X市难得的好天气,繁星相间闪烁着嵌进漆黑夜幕,花园里浓荫翠绿,来宴客的人将位置定在了花园里,室内只有她们一桌客人。
花月娇收回目光,干脆地将脆筒最后一段塞进嘴里,口中嚼着东西不方便说话,于是她摇摇头,“嗯”了一声。
侍者适时推着小车上菜,摆盘精致的菜肴一道一道填满面前的餐桌。
从创新甜点到老式糖水,餐厅都有提供,秦月乔一向追求新意,却在饮食上有些较为保守的品位。
她率先结束了用餐,花月娇却还没吃完。秦月乔先尝了口碗里的糖水,才慢悠悠擡眼,直直望向对面的花月娇。
“花月娇。”
秦月乔看过去,甚至有些担心花月娇把自己撅断,她在桌边把腰杆挺得笔直,甚至小心地没发出一丁点餐具碰撞的声音。
在听见秦月乔喊她名字的瞬间,还傻乎乎地加快了咀嚼速度。
“你吃慢点。”
秦月乔看不下去了,不得不出言劝阻,她喊花月娇名字,不是为了催她。
“好。”花月娇含糊地应了一声,应答间又风卷残云扫光了半桌子的菜式。
秦月乔瞧见她放慢了进食速度,懒得再理。
她闭上眼睛,心想自己今天已经足够多管闲事了。她只是害怕花月娇被噎死,然后传出什幺“震惊!秦家继承人以晚饭暗杀助理”之类的八卦杂志新闻。
开玩笑,只要她想, 解决花月娇有几百种手段,总不至于要亲自出手,用的还是把她噎死这样蠢到不行的手法。
近来妈咪吩咐她要保持低调,秦月乔一点也不想和这个小土妞一起出现在社会新闻里。
大小姐伸手捻着瓷勺,小口小口尝着糖水,她今天吃得多了些。
秦月乔想要怪罪花月娇,怪她吃饭看起来实在太香——大小姐从没见过有人能把那些平平无奇的配菜吃出主食的氛围感,垂眸看花月娇在对面一勺一勺舀进嘴里,自己也不由自主多吃了些。
胃口突然好了,但消化系统还没适应,此刻正发出满载负荷的哀鸣。
秦月乔斜眼看对面的花月娇放下汤匙,拿餐巾擦了擦嘴。
“接下来——”她想说点什幺,却被花月娇放在桌面的手机打断了。
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备注是简单的一个“林”字。
电话没有接通,而是被花月娇直接挂断了,她放下手机朝秦月乔道歉:
“对不起。今晚太突然了,我忘记调回静音模式。”
秦月乔对她的雇员们有要求,和她接触时手机必须保持静音,一切要以她的意愿为先,或许有些苛刻,但是……她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花月娇只有在下班时才会把手机提示打开,虽然没什幺人联系她,但开着声音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被需要的错觉。
今天她出了点事没来得及离开,又临时被秦月乔拽走,忙乱之中根本顾不上手机状态,如果一晚无人打扰也就算了,偏偏有人打扰了她雇主讲话。
秦月乔刚想开口,手机又震动起来。
还是“林”。
“我错了,”花月娇挂断电话,真心诚意靠过去,抚住秦月乔的手,放软语气,再一次道歉,“对不起啦。”
话音刚落,手机再一次震动。
在花月娇手指按上挂断的前一秒,秦月乔出声阻止了她,她的目光顺势落在手机屏幕上。
花月娇越是挂电话,秦月乔就越好奇,她主动把手机推向花月娇,“喏,接电话吧。”
被接连挂断两次电话,第三次通话拨通数十秒之后依然无人接听,像是察觉到了机主的不便,“林”主动结束通话。
“谁黏你黏得这幺紧?”
坐在后排,秦月乔忍不住好奇打探起花月娇的消息,当初呈上来的资料只囊括了花月娇的基本信息,关于她的人际关系则是一片空白。
“朋友?”花月娇还没来得及回答,秦月乔便自顾自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对,朋友不该这样备注。”
“你的男朋友?”
秦月乔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凑过来,两个人靠得很近,她擡手掐住花月娇的脸,“脸红了脸红了!”
“唔唔唔!”花月娇挣扎起来。
“花月娇你别想否认!”
秦月乔气势汹汹,花月娇摇头的动作被她擡手按住,脸颊肉从指缝溢出,掌下是那个小土妞如朝霞般艳丽的脸。
花月娇抗争不过,又怕打扰行车,只好可怜巴巴在秦月乔禁锢下点着头,“我没有。”
胸口起伏,她喘着气贴在座椅靠背,罪魁祸首淡定又坦然地松开手。
“你们谈恋爱可真有意思。”秦月乔回到原位,轻声说。
“”嗯……可能吧。”花月娇小小声回答。
窗外的灯光被切割成碎片掉进车里,秦月乔不想再闲逛,于是指挥着司机先把花月娇送回家。
汽车的怒吼声在小区大门附近停下了,花月娇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她婉拒秦月乔把她送进车库的邀请。
“我回家了。”花月娇挥挥手。
汽车后排的车窗降下,秦月乔杵着下巴和花月娇对视,公主的语气有点别扭。
“哦。”
赶在车窗升上去之前,花月娇忽然弯腰摸了一把秦月乔的脸,像是被突袭扰乱思绪,秦月乔完全呆住不动了。
“明天见哦,大小姐。”
直到花月娇蹦蹦跳跳地跑走,秦月乔才反应过来,她急败坏地升起车窗,吩咐司机打道回府。
“回家,她简直……太放肆了,对吧小北姐。”
司机透过后视镜和秦月乔对上眼神,她勉强算是陪着秦月乔长大,来到秦家工作的第一天,这位小姐甚至才和她的腰一般高。
此刻,她年轻的雇主小姐神情犹如只炸毛的小猫,被人忽然抱了一下,便手足无措起来。
司机猛方向盘,汽车闪着尾灯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之中。
“是的,小姐。”她沉声回应。
好半晌,后座才传来秦月乔有些别扭的声音。
“其实像我这幺好的雇主不多,所以她想和我拉近距离,想亲近我稳固地位,也很正常。”
“明天记得来接她陪我吃早餐。”
“知道了,小姐。”
那天的晚饭率先给二人划开一道口子,让秦月乔和花月娇莫名其妙拥有了共同的秘密。
虽然嘴上再烦,但秦月乔还是得老老实实安排自己的生日宴会。她偶尔会问问花月娇的意见,虽然没什幺用处,比如在厨师来家里试餐的时候,这个土妞只会说都很好吃。
问她口味如何则更是为难花月娇,她只会啊的一声,说好吃得她忘记想了。
秦月乔被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能朝她出气,花月娇背后站在她亲爱的姐姐林颐真,更何况是自己请她来尝。
说出去人家只会笑她自讨苦吃。
秦月乔努力心平气和咽下苦果,但她也并非一无所获——
花月娇虽然傻乎乎又不会打扮,整天穿着那些粉得花里胡哨的衣服刺她的眼,但对装潢搭配之类的审美倒是独树一帜。
用的好是人才,用不好是废才。
秦月乔换了思路,不再逼着花月娇评价各式菜肴,而是选择带着她早出晚归寻找摆件。
花月娇来到书房,发现桌面上又摆着一份全新的合同。
玩手机的秦月乔听见她的脚步声,扭头将合同推到花月娇面前。
花月娇按住不算厚的纸,面色难得有些犹豫。
“喏,收着吧,我可不会亏待你。”秦月乔把笔塞进她手里,“小土妞,那些人已经解决了。”
“哪些人?”花月娇问。
“你别装傻。”秦月乔说。
“哦,那谢谢你。”花月娇故作严肃地翻阅起合同。
纸面上格式和她当初来秦家签的差不多,只不过职责变了,这段时间的早出晚归似乎让秦月乔对她很是满意。
此刻白纸黑字,写着特聘助理四个字。
秦月乔发现花月娇似乎在迟疑,嘴唇紧抿,眼睫快速眨动,看起来像对她给出的条件还有所犹豫。
她怒气冲冲戳了戳花月娇的脸。
“怎幺,觉得我会骗你?我是什幺身份。”
“你想请律师来看?无所谓,律师团队二十四小时在线,还是你要自己找人,也可以报销。”
花月娇没有反抗,任由秦月乔在自己脸上戳来戳去,她将合同从头翻到尾,其实没太看懂里面的条款,只把职责和薪资牢牢记在心里,准备回去问问林云深。
“我不是小土妞,”花月娇把合同推回秦月乔面前,顶着秦月乔恨不得一口咬在她脸上的目光,认真地、一字一顿地反驳,“我比你大,是姐姐。”
秦月乔没料到花月娇故作深沉思考半天得出来的结果居然是这个,她愣了一下,使劲搂住花月娇的脖子。
散发着香味的长发垂落到花月娇的肩膀,秦月乔凑到她耳边,同样一字一顿。
“我姐姐可是林颐真,你这幺笨也想当我姐姐。”
中午休息时花月娇不小心把合同从袋子里漏了出来,纸片飞舞飘落,最终缓缓落在江老师的脚边。
青年微微附身把合同捡起,递给坐在沙发另一边的花月娇。
“谢谢。”她轻声道谢。
“不客气。”江老师很礼貌地朝她笑笑。
两个人按照惯例坐在大厅里消食,江老师翻着他的资料,花月娇则低头玩手机。
过了半晌,江初年平板里的资料一页未动,他叹了口气,熄灭屏幕,转向一旁。
“如果我没看错,那应该是一份新的劳务合同。”
男人忽然的开口,吓了花月娇一跳。
他对上花月娇警惕而戒备看来的目光,对视的几秒钟里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心脏在胸膛以不规律的节奏砰砰作响,心底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原来自己还没有做好面对这样的花月娇的准备。
江初年垂下眼眸,语气温和的开口:
“我没别的意思,我大学有辅修法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