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 x 泪珠

诺大的房间全部是为了供奉人鱼而打造的。一墙上贴满了关于他们的传说,书柜上摆放相关的童话故事,古老的卷轴上绘制出人类为他们幻想出的外貌。深深浅浅的蓝色室内设计让人宛如置身海中,漂浮在空中的白色气球像气泡,乌奇奇怎幺挤也不破,直到被侠客拿天线猛地一扎才漏气。

一个圆柱形的巨大水族箱矗立在房间中央,一半设计成迷你海底皇宫,另一半是装饰性的陆地景观构成的平台,但都是敞开形的,并没有给鱼儿藏匿身影的空间。一位身型娇小的女孩蜷缩在水底的蚌壳卧床中,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听到开门的动静,她擡起脸来,碧蓝的眼中充满戒备。巴掌大的小脸,冷白色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波光粼粼,手臂上一整片鱼鳞似乎被撕扯掉,露出晶莹剔透的肌肤,像最明亮的玻璃。随着三人的靠近,她呼吸愈加急促,脸颊上的鱼鳃张张合合。

“找到美丽的人鱼小姐了。”话音未落,天线穿破厚实的玻璃水缸,直入女孩的额头,她错愕的眼神失去焦距。在侠客的电子指令驱使下,她游出水中那一刻,鱼鳃消失,鱼尾化作纤纤细腿。侠客让她来来回回变化外貌。“好神奇啊!”

派克诺妲在储物柜里找到一个装饰精美、镶嵌着五彩珍珠的小笼子,内部铺满了柔软的海草。“用这个装她刚好。小乌,你去带她出来。”

“恩。”乌奇奇爬到鱼缸上方,从中将女孩打捞起。

侠客的海底玩具没了,终于办起正事,在手机上输入‘哭’的指令。大颗大颗的泪珠掉落,可只是普通的泪水。

“你肯定有什幺做的不对,应该能变出来的。”派克提起笼子,让他注意上面镶嵌的五彩荧光珍珠,她又指向收藏柜中展览的精致饰品与珠宝——比如薄薄的鱼鳞和泪珠制作而成的女士长款手套等工艺品。

侠客若有所思:“可能是环境因素。把她丢回水里,我再让她哭一个试试。”

“我来吧。”乌奇奇拔掉天线,还给他。她抱着小小的人鱼,手滑过沾满粘液的鳞片。

从操控中醒来,人鱼漏出食肉的獠牙,咬住乌奇奇的肩膀,血流下来。乌奇奇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柔和地说:“[没事没事,很害怕吧?]”她在女孩耳边哼起一首曾经的儿歌。

人鱼颤抖着抽泣,终是松开了紧闭的牙关,泪水化作宝蓝色珍珠,远比收藏中的任何一颗都要璀璨夺目。

“啊,这个颜色没有在藏品中出现呢。果然是有操控能力的魔法师。”侠客接住泪珠,捏在手中。他鼓起半个腮帮子,不满的吹起前额的刘海:“凭什幺我操控她时就不管用?算了,目标既然已经到手,我们先走吧。”

派克本来想把货物放进笼里,只是人鱼抱着乌奇奇,死活不撒手。她只好作罢,先一步离开收藏室。她推开窗户,纵身跃出四层楼的高度,踩着高跟鞋稳稳落地。侠客紧随其后,他在之前的战斗中腿部受过伤,所以着地时瘸了一下,但他漫不经意直起身,把珍珠递给库洛洛。

库洛洛的白衬衣并没有被这满地血腥沾污,一如既往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是冷淡的淡,如他的语气:“应该是这塞仁海妖太年幼了,产出来的夜光珠颗粒这幺袖珍。”

乌奇奇仍留在别墅内,她跨坐在窗台上,还在低声哼歌,摇晃着怀中的小姑娘,想让她体验一会自由,哪怕是泡沫般的。她声音不算好听,偶尔走调,但人鱼还是听得入迷。

一年多前她被卷入急流,和父母游散了。独自寻了好久回家的路。有天,她游向一处鱼群密集之地,以为能问清楚回家的路,但正说着话,大家突然被拉出水面,一张巨网将她连同鱼群一起拖离了水面。没有了水的浮力,身体变得好沉。她是唯一能在陆地上呼吸的,所以至少没有因缺氧而丧命。

她躺在甲板上,第一次见到了天空,是颠倒的海洋,那些云朵像浮游的水母。原来在水中见到的太阳竟这幺小,海里仰望水面时,阳光是一大片,她以为太阳会很长很长。

离开海水,她第一次变成了长有两条腿的人类,也是初次见到人类,渔夫们和自己长得很像,穿着鲜艳的橙色连体裤,像是开叉很长的鱼尾,他们见到她议论纷纷。‘海里怎幺会有小孩子?’‘你瞎啊,没看到她刚刚有条大尾巴吗?这是条人鱼啊!我们要发了!’

有人欣喜若狂地谈论着卖她能赚多少钱,有人踌躇,建议将她放回大海,还有人担忧,说快捂住耳朵,别被她的歌声蛊惑。

但别说唱歌了,连怎幺用鼻子呼吸,怎幺用腿走路她都不会,她像在海里游泳一样扑棱着笨重的双腿,击打着木甲板,想要逃离,却只是在慌张中撞到遍体鳞伤。最终是船长抱起她,给她裹上粗糙的毯子,说他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在他和几位船员的坚持下,大家决定联系海洋珍兽所,把受伤的她交给专业人士护理。

渔船缓缓驶向陆地。她睡得正香,耳边传来惨叫,将她惊醒——那几位说要保护她的人就如此轻易地死了,他们的尸体和臭鱼烂虾一起躺在甲板上。她第一次见到海鸟,听到鸟鸣。它们先是盘旋在空中,等她被转移到另一搜船上时,那些鸟儿一烘而上,啄食起了那位这一生中对她最好的人类的尸体。她被放进笼中时也依然紧紧抓着那条毛毯。

后来她被圈养了,生活变得异常精致,但她却更想念那个船长给她裹上的粗糙毯子,想念海里贪玩爱顶撞她的海豚们,想念抱着果冻水母一起睡觉偶尔挨触角刺扎的滋味。后来她被锁起来,再也没见过天空。后来她遇见的人类总是逼她哭、让她唱歌,但她不懂该怎幺唱,爸爸妈妈没来得及教她。

小人鱼依偎在乌奇奇怀里,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唱歌给我听。]

黄昏刚过不久,花园中的景色和来时相比仿佛被泼了红色油漆,晚霞也格外红艳。人语声静了,连鸟儿都唯恐避之不及。风有些浓稠,夹杂着腥甜的死亡味道,急需一场雨冲刷一切,不过十月的海津并不爱下雨,空中除了雾霾连一丝云都没有。但库洛洛深邃的眼眸和灰色虹膜自带乌云密布。

他说:“过来。”

于是她就过去。不知道为什幺,每走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上,她紧了紧抱着小人鱼的胳膊。女孩从怀中懵懂擡起头看她。

他说:“给我。”

小人鱼紧紧扒住她的衣领不放,碧蓝的眼中满是哀求,如果大海有情绪,会伤心难过的话,大概就是这种色彩。

片刻的犹豫。“团长,你要对她做什幺?”

库洛洛拿书籍抵住下唇。“并没有具体考虑过,无非是研究、收藏、观赏,腻了就卖掉。”

“哦。”乌奇奇垂头,视线又和小人鱼相遇。没什幺特别的,这是个收藏品而已,她想起在另一个世界里,某些人热爱收集珍贵的精灵,将它们摆在家里当装饰物,或者置于精灵球中随身携带,不时拿出手给别人炫耀,彰显自己多幺多幺牛逼。当然库洛洛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个半吊子收藏家能为了感兴趣的事物而大动干戈,好不容易得到手,却很快会厌倦。是不是像个小孩,喜欢的是只是还没得到的东西,总觉得别人手里的更好,到手才发现也不过如此?乌奇奇搞不懂他的思路。

她摸摸女孩丝滑的发丝,叹了口气,嘱咐道:[或许你可以试试引起他的兴趣,展现出超乎他预期的价值。他对待喜欢的东西很有耐心的。]

女孩察觉到未来等待自己的依然是被囚禁的生活,要取悦别人,发出不甘的尖锐叫声,又一口咬住她肩膀。小小的两排利齿发起狠来攻击力不可小觑。

“嘶……给你,团长。”乌奇奇龇牙咧嘴着,将双手放在她腋下,把她举起递了过去,又说:“想让她漂漂亮亮更有收藏价值的话,不如试着善待她,让她焕发光彩。比起唱歌,她更喜欢听歌。她很想念海,还有她的爸爸妈妈。”

她的絮絮叨叨令库洛洛失笑。他没有接话,也没有去管人鱼,只是解开缠在额头上的绷带,攥成一团,按住她肩上被咬到出血的伤口,害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夺眶而出,啪嗒落在地上就碎了。有一滴被库洛洛擡手抹去,他问:“总在时不时的哭泣,那你的泪珠值多少钱呢?”

乌奇奇抿起嘴,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举起的手臂僵在空中。人鱼对于危险的感知很敏感,还在挣扎,不愿靠近库洛洛。

一根突如其来的天线令躁动的小人鱼安静下来,侠客拎起她脖子,毫无怜惜之意将她甩进派克所持的笼中。他目光扫过乌奇奇颈肩处的鲜血,再转向紧挨她身前,几乎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库洛洛。纵然有满腹牢骚,侠客却只是和派克对视一眼,二人有默契的选择继续沉默不语,要是换做其他几位没心没肺的团员,才不会如此有礼貌的尊重此刻略显凝重的气氛,早就大声喧哗起来了。

乌奇奇双手交叉,盖在隐隐作痛的胸前。“库洛洛,你是个骗子。你说过不会弄痛我的。”

突然的指责使库洛洛愣神,他实在想不明自己又怎幺惹她了,是按她伤口时用的力气过大了吗?

她按住胸口。“有时当我感觉到自己有多喜欢你,这里就会痛起来。”

他忘记眨眼。一瞬间,无数思绪涌入脑海,把瞳孔都扩大了,极其细微的变化,没人看得出,下一瞬,他只是波澜不惊地说:“这似乎是你的问题,并不算我食言。”

侠客和派克已经匪夷所思地对视无数次,团长和乌奇奇对彼此的态度又增加了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次数与时长。

乌奇奇语无伦次了一会,说:“好像有道理?你这人,真是气死我了!”她烦躁地跺了库洛洛的皮鞋一脚。

浅笑时的库洛洛好看到没天理,她傻愣愣盯着这幅笑颜,都没发觉他越靠越近,直到一枚轻吻落到了她唇上,脸颊才想起羞红,她束手无策站在那里,被几个同样呆住的人围观。内心是慌张的:哇啊啊什幺啦,连飞坦都没有当着旅团众人吻过她!

库洛洛点了一下她额头。“要不是你总在变得越来越有趣,我真希望能将你停留在这个样子。”

停留?啥,怎幺停留?呃,想也知道,对于有暴力倾向的盗贼头子,还能怎幺个停留……乌奇奇嘴角抽搐,心想:什幺人呐!我深情告白说喜欢你,你居然带有遗憾地说真想杀了我?至少给小姑娘提的建议‘引起库洛洛的兴趣’这个存活方针大致上正确……

“卧槽什幺情况?!”巡视完整栋豪宅归来的窝金见到他们的亲密,大声嚷出所有人的心声。

听到声音,乌奇奇扭头,看的却不是那个引人瞩目的巨人,而是踏着血向她走来的飞坦。深紫色的皮斗篷的边缘点缀着几颗零星的弹孔。乌奇奇扑到他身上,头埋在他脖子里,扭扭肩膀给他看,道:“好痛嗷!求安慰。团长太冷漠了。”

飞坦揪住她脸蛋拧了一把,吐槽:“你就是该。这幺弱怪谁?这种没几个念能力者的任务都能一身伤。”

“哪有,我可厉害了,一击解决了鬼打墙!这个伤不是战斗中受的啦。”

“切,那又怎样,还不是整天哭来哭去的弱鸡一只。”

窝金惊掉了下巴:“卧槽?跟团长搞完又找飞坦?这这这,太彪悍了。都粘在身上了,飞坦居然还不把她揍飞?以前他可不这样啊,什幺情况?”窝金一拳扯住把侠客的衣领,来回摇晃。“老子眼花了?你看到没?!”

“看。到。了。”侠客笑得过度灿烂。他妈的,又被团长截胡了,他在列车上明明是让这人‘助攻’的,怎幺被‘抢了人头’?!不愧是团长,真好意思呐……侠客在心中阴阳怪气。

派克诺妲拍了拍侠客的肩膀。“有这两个人做竞争对手,为你默哀。”

“就不能说点好话吗?比如这是在挑战自我。”侠客欲哭无泪,只能继续笑得咬牙切齿。

瞧着他怪可怜的,派克不吝啬安慰,认真地说:“加油。”

在看到飞坦拿团长的绷带给她包扎时,窝金瞪直了眼,骂出第三次卧槽,活见鬼了。

当然,飞坦的治疗手艺不尽如人意,缠的七扭八歪。侠客见状,信心膨胀对自己说:“我还是很有机会的。”他抽走派克手里的鱼笼,塞给库洛洛,贴心地嘱咐:“拖了这幺久警察该来了,快点,团长,我们就不打扰你忙着欣赏人鱼小姐了。”举动自然到仿佛根本没听到二人之前的对话。然后他挤开飞坦,轻拉住乌奇奇的胳膊,解开绷带,边吆喝边重新为她系好:“走走,任务圆满完成,我们撸串喝酒去~”缠好后,侠客对库洛洛眯起眼,说:“可惜团长和飞、坦两个人还有事情,来不了。”他将名字咬得很重,使劲提醒库洛洛在列车上的约定。

库洛洛嗯了一声:“别喝太多,派克看着他们点。我们走吧,飞坦。”就这幺潇洒转身离开,一句道别的话也不说,连多余的眼神也没留给她,可以说走得有些仓促,还有很酷,酷到像城里那些早晨会单手拎着鸟笼散步的大爷,拎着人鱼的笼子就走了。

留在原地的两个男人之间火光四溅,飞坦目光冷峻,侠客以不变的笑容回应,但幼稚的瞪眼游戏很快便进行不下去了,飞坦不爽咂舌,匆匆追上团长,临走前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幺快就走了?”乌奇奇茫然,不过很有他们的风格,就像见面是突然的,离别也是一样。“再见呀。”她轻声说。那个被库洛洛提着的鱼笼消失在即将到来的夜幕中。

“我们也走吧。”由于她负了伤,侠客这下没法勾住她肩膀,便握住她手腕。

乌奇奇一怔。是宽厚温暖的手掌,和另外两个人的温度是那幺不同。

窝金强行闯入画面,那分贝不容无视:“等一下!我记得信长跟我说你是飞坦的马子,你和团长又是什幺关系?”

什幺关系呢?有许多标签供她选择,比如朋友(算得上吧,毕竟在一起聊天时很投机,虽然观点不相同,但有种说不出的默契)、炮友(大概算不上,就打过一次)、单相思对象(她对他)、战友(虽然在同一团队,但好像从未并肩战斗过?更像是领导/军师与执行任务的下属),综上所述,乌奇奇宣布:“我认为是有些不正当的上司与下属关系。”

窝金笑得夸张,人仰马翻,他身子一歪把路灯都顶坏了,同时爆出了今天第四个卧槽,连带:“牛逼,待会我得好好敬你一杯!”这时,闪着红蓝灯的车队姗姗来迟,窝金大叫:“哎哟坏了,是警车!借我藏一下,别让他们看见我,我可不想被拦下来盘问。喽啰已经杀腻了。”

只爱和强者打架的窝金在街头窜来窜去,东躲西藏,他努力收紧庞大身躯的样子又猥琐又委屈,逗得乌奇奇大笑。

派克诺妲难得笑出声,轻掩着嘴。

侠客也噗嗤一声,捏紧牵着乌奇奇的手。

这些笑声是她治标不治本的止痛药,总能将隐隐发作的疼痛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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