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 冬雪

胃癌。

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准确来说,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结果。

萧逸问我:“你自己什幺时候知道的?”

“把你从机场接回来的那天。”

我轻轻地笑。

“萧逸,我给过你机会的,那天我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你不是非要上我的车。你现在依旧可以下车,我不要你的可怜。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只是想生命最后,霸占你一会儿,很短很短的一会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萧逸说:“不是一会儿,我们会在一起,永远永远。”

从这天开始,他每天都陪在我身边。

入院是秋天,很快到了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

我安静地看着窗外,在冬日清冷薄脆的阳光里努力昂着头,窗外遒劲的树枝是苍黑的颜色,伸延到湛蓝的天空里,没有花,只有雪花。

我想看花。

但现在是冬天,只有雪花可以看。

我慢慢地同萧逸讲,到来年,三四月份的时候,会开很多很多的花。在英国的时候,我总去庄园,长夏漫漫,白昼如钻石璀璨,烈日下的那些玫瑰,好大朵好漂亮,一开能开足整个夏日。

黄昏时的玫瑰最芬芳。

在塞维利亚那几个月,我最开心,白天灌酒记账,深夜成为弗拉明戈女郎,灵魂柔软而桀骜,在舞台上不停地踢踏,旋转……大摆裙翩跹,轻轻拍打着细瘦脚腕,生命的野性与美丽,自脚底生长,自手臂舒展。

记忆里最令我恐惧的是巴黎,巴黎的阳光是奢侈品,连死亡都是天价。多日来下不停的雨,冲刷出一道幽深的无法干涸的哀伤。

我说我最喜欢的一门课是国际关系,对于美欧贸易军事合作等能够侃侃而谈,但可笑的是我连自己几个男朋友间的关系都搞不定。

……

从前我对回忆不感兴趣,它们只能将我带回到过去。但如今,我却爱上了回忆。它们安静,温顺,从不干涉我的生活,只静静地流淌在我的生命里,在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萧逸安静地听我讲。

有时候我安慰萧逸:“人死了,不过是在这个世界消失,很多人都消失。”

“生命不过是幻象,一切并不值得,我忘记这句话是谁说的,但很正确。你要把我们的过去都忘掉,这次我是认真的,萧逸。因为我们再也不会有将来。”

说这些的时候,我伸出双手,萧逸在替我剪指甲,待会儿他还会替我涂指甲。

生病之后我喜欢把指甲修剪得极短,然后涂护甲底油,涂三层。

微微的白,光泽透亮。

颜色像无穷远的天际,淡淡一抹月白。

萧逸早晚会去医院楼底,各抽一次烟,回来的时候他总是先进洗手间漱口,清除烟味,然后才来亲我。

深冬时节,每次回到病房,他的鼻尖都是冰冷的。

这一次我招他过来。

主动吻住他的唇。他想动,我按住他的手臂。

舌与舌彼此温柔地纠缠,来不及清除的烟味,弥漫在我与他的口腔中,氤氲起柔软潮湿的爱意。这个吻在我颤抖的呼吸与绵软的拥抱中,愈发深刻而清晰。

烟的味道。

萧逸的味道。

现在我沾染了他的味道。

我离开萧逸的唇:“任何时候,你想吻我,直接吻我,不必管有没有烟味。”

萧逸回吻。

他捧住我的脸,从眉心到鼻尖,吻一道道落下,一寸寸覆盖,说不尽的珍重与怜惜,最终又回到我的唇。

只是吻而已。

我紧闭着眼睛,柔软的灵魂像水烧至沸腾,一点点蒸发着,轻飘飘地,飞到了半空中。

眼泪无声落下,萧逸的唇便又凑近我的眼角,一点点吻干我的泪。他吻得太温柔太虔诚,太过小心翼翼,以至于我以为是信徒在膜拜他易碎的神。

我睁开眼睛看他,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格外的亮。

萧逸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漂亮。”

我没有告诉他,吻他的原因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一步一步走向大海深处,身后大片紫色的花瓣飘浮在海面,我没有回头。

醒来我想落实这个梦。

我不想死在病床上。

但这一吻,令我心软。

后来无数个漫长的黄昏与深夜,在白玫瑰氤氲芬芳的香气里,萧逸抱着我,陪我看剧打发时间,看一部来自英国的国民级长寿剧《神秘博士》,我告诉萧逸,英国人的浪漫有种史诗般的悲壮磅礴。

我说我最爱的博士是第11任和第10任。

我给他讲Doctor    Who与River    Song的爱情,他们拥有相反的时间线,她来自他的未来,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她与他的最后一次。

她为杀死博士而生,为拯救博士而死。

她与博士的爱情,最贴切的正如她自己所说,当有人爱上一个青春永驻的神,那个人就只能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的伤。

她成为他的新娘。

她告诉博士,杀死你会令我痛苦不堪。

博士问,比这宇宙中所有的生命还要痛苦吗?

她说是的。

在River的生命里,她第一次遇见博士时还是个小女孩,博士却知晓她的一切。后来每一次见面,她都觉得对博士的了解更深一点,他却对她的了解更少一点。

他越来越年轻,她越来越苍老,直到最后一次见面,她对他永别,他却说,考古学家River    Song?真是有趣的名字。

其实我很想问萧逸,如果我们的时间线也是截然相反,那幺我的离开对你而言,会不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Amelia与Rory的爱情,她不幸沉睡在潘多拉魔盒中,她是他的公主,他自愿成为她的百夫长,守护她整整2000年,意识清醒地度过每一秒。直至1941年伦敦闪电战,他至死都要将魔盒运出火场。

……

第10任与Rose的告别,燃烧了一颗恒星,只为与她告别。

……

萧逸,我们告别的时候,你猜会是怎样的情景,你肯定不会为我燃烧一颗星球吧。

我笑笑,慢慢地讲下去。

我不希望在下雪天,我一个人,太冷了,冬天的海水也冷得刺骨。最好能是夏天,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夏天,你记不记得,我为你挥旗,结束后我靠着你的机车等你。

你被揍得吐血,见了我,眼神很倔。那一刻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类人。

你不说话,只是亲我。

我没办法拒绝你,你没有给我说不的机会。

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粗暴,凶残,充满戾气,带着不顾一切的,你的血的味道。

我以为你亲完就会走。

谁知道你胆大包天。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你骑着机车从后面朝我冲过来,擦肩的瞬间,你一伸手,搂住我的腰,把我捞到你车上,捞到你怀里。

萧逸,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和你不会有将来。

但是那一刻,我情愿不要将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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