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轻缓地响在回程的路途上,卞城离京城不远,霜降后入夜骤冷的气温变化是相似的,鹿原像是早早就知道了似的,出发时便给靖翎多带了件羊毛披风。
身体被披风扎实的包裹,靖翎不禁问鹿原:「怎么没给你自己带件?」,鹿原简单的答道:「习惯了」,靖翎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觉得鹿原的答案有点不太确切,在她看来,这三年的实战经历,让鹿原学会了忍人所不能忍,所以并不是鹿原习惯受寒,而是他对寒冷的忍耐力较高。
「江大夫才说过让你注意保暖的」靖翎嘟囔着,像是抱怨,鹿原却明白那是靖翎对自己的关切,笑着连连点头,脚夹马肚,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靠近旅店时,便看见随行的副官提着灯,带着两三侍卫,等在旅店门口,见他们归来,侍卫们赶忙过来牵马,并在他们下马后,将备在手边的暖裘给两人披上,此时夜空里有雪花飘落。
靖翎看着雪花落下,便催促鹿原回屋,一趟避寒的行程,可不能才启程就让鹿原冻坏了,鹿原享受着靖翎时时刻刻的关切,顺从地跟着靖翎入到旅店内,用过旅店东家安排的餐食后,两人回到今夜下榻的房间。
房里已经烧上炭盆,暖烘烘的,各自梳洗换衣后,便迎来了带着药碗和医箱的江伦。
每日服用的汤药是调理鹿原身体的主轴,此外还有针灸、推拿等各种疗法,也不避讳靖翎在场,江伦让鹿原服下汤药后便开始在他身上扎针,一边行针一边给靖翎解说每一针的作用,这也间接地让靖翎更清楚的意识到了鹿原的经历有多凶险。
待到疗程结束,江伦告退,两人并躺榻上,靖翎侧躺着,在熄灯后的黑暗里,看着同样也注视着自己的鹿原,问道:「你上回来卞城,看到的和今日一样吗?」
鹿原的黑瞳有一瞬的闪烁,但依旧平静地回答道:「不一样,那时的城守,在京城秩序尚未完备之时,想藉地利抢在其他人之前,入主京城,不过他手上没有太多兵马,只有几百城卫,所以强征百姓充军,我到的时候,前驱部队已经破城,那时往卞城的路上,有逃窜的妇孺,也有死伤的百姓,整个卞城死寂,但在夜里还是亮堂,因为城守将这些未受训的百姓推到前线做肉盾,尸首成山,烧了两天两夜才烧完……」
靖翎听到此处,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双眼,抵达卞成时,鹿原便急着带自己去绕卞城的街市,想来也有些检视卞城是否复苏的企图存在,她虽因是女儿身,所受教育与皇子们不同,却也从诗文古籍中读过先人对权力更迭下百姓生活动荡的感概,开口问鹿原之前,靖翎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听了,还是难受。
而最令她无法释怀的是,此变根源里,自己无疑是催化了进程的原因之一,父皇是否是明君,父皇对北境的态度和当时可能采取的作为是否对国家有益,靖翎觉得无从评价,但明确的是,自己曾被父皇考量为外交的工具之一,而鹿原便是因此决定倾助靖寰,非正常的皇权交替,引来流言,引来野心,也引来死亡。
鹿原伸手碰在了靖翎的眼角,神色里的真挚,在黑暗中依旧映入靖翎眼里,她听见他说:「羽儿,我当年所为,旁人总以为是为了大义,但我自己明白,全为私情,陛下登基后,我领命平乱,首战便是卞城,一到城外我就知道,我的一念,牵动了太多,所以我确实…」
没让鹿原把话说完,靖翎的手掩住了他的口,她知道鹿原被自己堵在嘴里的是什么,可怕的是,自己曾有过,也曾经试过,要让这现在她不愿入耳的事发生,想着,泪水欲发止不住,按在鹿原唇上的手指也因此颤抖。
鹿原拉下靖翎的手将她拥入怀里,哄也似的低喃道:「过去的事,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