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沮玉门与世隔绝,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山里的存在,山里的人们却知道外界的存在。
贺兰景渊自小生活在这里,他知道他们这里的百姓都是数百年前随着虞氏家族随迁而来的外来人,除了少部分原住民之外,绝大部分都是虞氏家族的追随者。
虽一门同进,但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丰沮玉门山中的虞家于山民,就犹如山外的皇室于百姓。
虞家以上古巫祝之术绵延百世,在不通神力,敬畏天地的黎明百姓之中,虞氏家族就是他们可接触到的离神明最近的存在。
曾几何时,在世俗之界,处尊居显。
但不知是何原因,百年前他们竟退身隐居至这个诡秘雪域,从此不再出世。
山里的人们精神世界匮乏,普通人无法接触到书籍之类的东西,也不懂什幺舞文弄墨,他们对文字的渴求几乎接近于虚无,但是却以一种狂热的态度信奉祝由术。
每年初雪过后,就到了一年一度举行赐福仪式的时间了,这个活动是由被称为虞氏神族的虞家举办,会有少数的虞家族人下山来到山间为山民们统一举行赐福仪式——发放虞家自制的符箓。
赐福仪式在丰沮玉门里是一个可与春节、上巳节、巫祝选任仪式可比肩的盛事,因为这是一个平民百姓能与他们崇敬的“神族人”面对面交流的日子。
白雪覆盖了整片雪原,地下是满山的白雪,天上也是漫空的雪花,贺兰景渊面无表情趴在雪地上,过分平静的神色间有着不易察觉的严肃与认真,他的视线对面是一只误入陷阱的野兔,正在陷阱边缘愚蠢靠近,懵懂地睁着一只红红的眼睛嗅闻着雪地里残余的食物香气。
少年眯着眼睛静静等待着收网时间的到来,凭借他多年来的捕猎经验,他断定今晚的餐桌上会有一顿美味的兔肉大餐了。
少年眼神中对于猎物的势在必得有如实质,像一支锐利的箭头隔着空气扎进了白兔的心脏,等它感受到敌手的气息想要拔腿逃脱之时,如天顶一般的罝网从头落下,盖住了它的小小身躯。
白色细软的兔毛从网孔中刺出,在无声诉说着自己的狼狈,但它们不是尖锐的锥刺,无法成为阻挡敌人的武器。
白兔眼睁睁看着抓住自己的敌人从暗处现身,步步朝它靠近,他用他那那鹰爪似的手抓住了它的后颈,提至他的面前,然后用凝视死物一般的无波眼睛看着它的身躯,最后用手颠了颠,吐出三个字的评价后,收手提着它准备打道回府。
贺兰景渊在连啃了几日红薯,然而在今日终于打到一只野兔后,心情终于略微转好,简单地抱着今日终于可以饱餐一顿的想法轻快回家时,在半道上遇到了一次幼稚的袭击。
白色的雪球从他的身后袭来,速度不快,也并没有以往砸在他身上故意激怒他的力道,松散的雪球甚至在挨到了他身上的衣衫之前就已经自主解体,只留下一道爆裂的雪球花。
这种程度的捉弄虽然没有激怒他,但是依旧打扰了他打猎归家的不错心情。
少年斜着眼睛微微回首,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前,长腿一扫,踢了踢离他最近的那棵树。
他站在雪压不到的安全地域下,而那个恶作剧的小鬼则躲在受灾中心,树上虽然已无树叶,但枝丫上盖着的雪量足以他“大发善心”惩戒惩戒对方。
少年踢树的声音并不大声,但是在他的腿力之下,树枝晃动的弧度却是可怕非常,识时务的恶作剧当事人眼见事情不妙,快速从事发地转移向他的方向跑来,可是雪地了本就难走,再加上对方身量矮小,努力了半天也不过是从大落雪鸡变成了小落雪鸡。
白雪如撒盐一般碎碎落在她身上,沾满了女孩的全身,似乎从未想到被如此对待,她先是愣在原地不动,等到身体上寒意传来,她才手忙脚乱开始拍身上的雪。
脸上的雪被已一双小手抹去,露出了她干净漂亮的容貌,清丽得像一个落入凡尘的小仙子,她一身白色衣裙,身上唯一的颜色是被她自己擦红的脸蛋。
她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不知道为什幺,看见她第一眼,这句话就从他的脑海中冒出来,清晰地把她和自己做了一个区分。
他的身体下意识想要向她靠近,但是微微一动,他却猛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兔子不见了。
少年脸色微变,不再盯着女孩的脸蛋看,他低头告诉自己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今晚的食物找回来,不然今晚他就得饿肚子。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在凌乱且厚重的深雪里寻找白兔的身影,可是令少年奇怪的是,明明是那幺明显的目标,他为什幺怎幺也找不到了。
视线聚焦于雪地,而站在雪地里的另一个人被他刻意无视,女孩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在他越找越偏时,忽然开口问他:“哥哥,你在找这只小兔子吗?”
轻悠的声音夹杂着少女特有的甜美与温柔,穿过新雪传入了贺兰景渊的耳中,他缓慢回首,只见女孩乖巧地抱着他的兔子,与他目光相接,确认了他眼中的信息后,一边摸了把兔子脑袋,一边抿着嘴莞尔一笑。
“原来真的是你的兔子啊,古人云,君子不夺人所好,小兔子我可以还给哥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用她那又甜又柔的声线与他做起交易来,眼神中却是一片坦荡。
他在不经意间又被她的表情所吸引,不由自由开口追问:“什幺条件?”
“二哥说女孩子不可以吃亏的,我只砸了你一个雪球,你却弄了我一身雪,所以你要过来帮我拍雪,还要向我道歉,这样我就把小兔子还你,同时原谅你,怎幺样,很公平吧?”
当时的他有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做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却是走过去帮她弄干净了身上的雪,然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的家人找到了她,然后她理所应当地跟着她的家人离开了。
那年冬天,他再也没猎到过第二只兔子,也没有吃到过一次兔肉。
为什幺当初没有杀掉那只被她还回来的白兔呢。
可能是,脑子坏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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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罝网,ju,捕兔的网,泛指捕鸟兽的网。(第一声读音)
答:实际上是女主跟他说小兔子很可爱,让男主一定要好好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