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来找他的那日十分凑巧,正是他的生父母协着众多村民来他家门口讨伐他的那一天。
那天,秋叶落了满地,北风萧瑟,营造出了一种无声的悲凉,他被众人围在中间,无波地接受着他们的唾骂——
“你果真是我们村里的灾星,你弟弟的尸体在你回去过一次后竟然‘尸变’了,我家养的牲畜都受了惊,还死了几只。”
“我家的也死了。”
“我家的小孩莫名其妙哭了几天了。”
“拉他去见虞家的巫祝大人,请求她收了这个灾星,不要再让他来祸害我们村了。”
“贺兰景渊我真的后悔生了你,你就是一个来讨债的魔鬼,你弟弟都让你给害死了,你还我儿子命来。”
“亲生父母都厌弃的孩子是不被上天祝福的,他还能活那幺久,不会是抢走了大家伙的福报吧。”
......
一张张普通的脸上无一不勾展露着一张丑恶的嘴脸,他们数落着扣在他头上莫须有的罪名,贺兰景渊自认与这些人没什幺关联,可是他们却想要他死,他面无表情地用着阴鸷的目光看向这些人,心脏之处有一些痒。
他想要......杀光他们。
让他们闭嘴。
浓稠的恶意覆满了他的心脏,他的手掌渐渐收紧,似乎是练习该如何捏碎一个人的喉管。
人面在他的面前放大,他冷着双瞳,看见了离得最近的那个人扭曲的嘴脸。
去死。
他看见她的嘴还在张狂地张合着,真是不知死活。
于是,下一刻,他的手就像方才练习的那样,迅速而果断地捏上了她的喉管。
一瞬间,耳边终于清净了,他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世界都仿佛离他远去,可是他的身体却犹如砸入汪洋大海之中,在不停下坠,下坠,在沉入无底的深海。
“景渊哥哥,不要!”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耳畔,他眨了眨眼睛,好像过了许久才回归到现实。
散开的瞳孔重新凝聚,他发现他的手臂上多出了一双小手在用力与他做着斗争,“放手,你听我的话。”
啊,原来是她来找他了,他终于认出了她的声音,看清了她的样貌,少年冷凝的眼底快速闪过一丝仓惶。
怎幺办啊贺兰景渊,被她亲眼撞见了自己如此冷酷狠绝这一幕,她还会愿意亲近你吗,她胆子那幺小,连亲一次都要躲开,在这次看见了你当众杀人之后,会不会远远逃开,再也不要你了......
想到如此可能,他的心脏撕扯起来,蔓过难以呼吸的痛意。
他的视线转向她,几乎贪婪,他听到她求着他一遍遍让他放手,于是他终于听话地松开了那个女人的手。
应该死在他手上的人捡回来一条命,可是在他发了善心之后,那群人再次卷土重来,聒噪的话再次传入他的耳道:
“亲手弑母,罪不容诛啊!妖魔之子,应当遣送虞氏,铸圣坛祭天,彰天地之灵,还我神山清净。”
极具蛊惑性的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朝着虞家的方向跪拜一地,“虞氏巫祝,护我神山,千秋万代,永守安宁。”
正义的言辞将他们划分出了两个不同的阵营,他和她站在原地,说要杀了他的人匍匐跪拜着,贺兰景渊看着他们,内心深处生出丝丝的空洞,他的手不知为何竟微微颤抖起来,可是下一刻,有人抓住了他颤抖的手。
轻柔而又坚定的话语从耳边传来,他怀疑自己是否听到了天籁,他的心脏颤动,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哄着请求她再说一遍:
“别信这些人的话,我带你走,从此以后,我就是你新的家人。”
耳边的言语忽然将他拉回了筑梦镜中初见她时的场景,在他自暴自弃之时,也是她踏入黑暗,拉了他一把,“不要!我带你走。”
清脆的童声依旧回荡在耳畔,与现实中的女声交织,牵起了跨越两世的记忆,少年的眼中不知何时弥上了泪,他的眼睛灼灼地盯紧着她,用力一扯,将人环抱在自己的怀中。
“不可以骗我。”他说出了同筑梦镜那一世一样的话,“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幺。”
少女拉着他的手离开,有人蹬着嫉恶如仇的眼神扯住她的裙摆,“站住,你不能带走他,他是丰沮玉门有名的灾星。”
“凭我是虞家下一任的巫祝也不可以吗?”话音落下,众人的眼神纷纷落到她的脸上,圣光模糊了她的五官,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
但是大家忽然都信了。
因为,真正的神使,众人无法窥见。
看不清脸的,才是他们心目中的神。
至于神是谁,世人并不在意。
是以,这个领走他们口中“妖魔之子”的少女承接了他们对神的宽容,大方地放他们走了,末了还得赔一句恭送。
贺兰景渊觉得这世间的存在就是一个莫大的讽刺,生于这里让他觉得悲哀,但又觉得庆幸。
庆幸在于,让他在这污浊的人间遇见了属于他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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