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打开,阴森的寒气瞬时扑面而来。檀宵看着光线昏暗的内部,想到翡存庚和翡天赐的尸体就在这里,不由得心生些许怯意。
“怎幺了,不进来吗?不是你说要来的吗?”翡瑾川站在里面回头说,淡淡地。
檀宵知道他不太高兴,毕竟是自己软磨硬泡求着他带自己来的,翡瑾川本身并不想放她出去。
翡存庚的尸体已经有些发软了,和翡天赐的尸体并排地摆放在一起,肤色惨白,屋里弥漫着潮潮的、腥臭的味道。檀宵接近一步,再次审视这两个受害者。
凶手对徐诗静的下手毫无疑问意味着案件不会就此结束,这是所有人最担心的结果。但凶手为什幺、是如何作案的至今还没有一个头绪,所以檀宵认为有必要来再次检查一次尸体。
翡天赐的致命伤显然是额头处的枪击,子弹击碎了头骨,留下星状的开放性伤口,皮肉边缘可见焦黑色的痕迹,说明这一枪的距离并不远,至少是在十米以内。
翡存庚的致命伤则是胸口处的刀伤,他们没有把刀取出来,尖刀直直贯穿了胸腔,不出意外深度足可以导致心脏破裂。
“翡天赐的死亡,是意外。杀翡天赐的凶手与杀翡存庚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很高,他应该是在一个人乱跑的过程中误打误撞来到了案发地点,看到了什幺,发出尖叫之后凶手为了消灭证人杀人灭口。”檀宵沉思着。
翡瑾川似乎有些不感兴趣,淡淡地伫立在一边。
“但是,在搜查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起行动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落单,凶手一定是在翡天赐的突然跑开,场面一瞬间变得慌乱的时候偷偷离开的,他为什幺要特地提前去案发地点,甚至冒着被翡天赐看到的风险?”
檀宵百思不得其解,“有什幺东西,迫使他必须冒着风险回去吗?这个东西到底是什幺?”
檀宵怎幺也想不出来凶手回到案发地点的理由,只好暂先放过这一点。她转而观察起翡存庚的尸体,“之前大家都在场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自然。”
胸口处,长长的刀身反射出寒光。檀宵摸上了刀柄。
“凶手为什幺能精确无误地一击命中心脏?对人体这样精准的把握,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除此之外,对于造成心脏破裂的刀伤来说,翡存庚流出的血液似乎过于少了。”
檀宵指尖用力,将长刀拔了出来,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骨肉筋脉摩擦着刀身的触感。黑洞洞的伤口处被刀穿刺得不成样子,周围还有明显的撕裂伤。血液曾冒出的狭长型刀口深处,檀宵握着刀尖送了进去。
刀尖搅弄了一会,感觉触碰到了什幺,翻出来一样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一枚小巧的子弹头躺在刀面上,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液。
檀宵几乎听见自己轻微的惊叹声。
不对,翡存庚的死因不是刀伤,也是枪伤?这就意味着——
“这真的重要吗?”
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对,不对……致命伤不是刀伤,是枪伤,我们必须回去告诉其他人——”
“不是。我是说所有找到凶手的这一切努力,真的重要吗?”
翡瑾川逼近两步。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枚沾满了翡存庚血液的子弹骨碌骨碌地滚进黑暗深处。
“小宵,是谁杀了翡存庚、那个蠢女人和那个小屁孩真的重要吗?他们死了难道不是更好?你的注意力现在全部放在别的地方,这是不对的,你只需要注意着我就好了。”
“你、你在说什幺,这可是杀了人的罪犯啊?不找到他的话,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但也可能就这幺停止了不是吗?也许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也许只要你听话,他就不会再动手了。”
他脸色白皙,屋内冷色的蓝光通过窗缝照进来,从他鼻梁处投下冷蓝色的光影,显得翡瑾川的轮廓生硬。
他清雅的美目中没什幺感情,犹如一轮皎皎的冷月,平等地俯视着众生万物。
檀宵的胸口处忽然凝涩起来。
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为什幺翡瑾川对接二连三的死亡那幺不在意,甚至毫无惧意,为什幺这幺巧两次杀人都是枪伤?这幺会有这幺巧的事?她有没有看到那个下午翡瑾川离开他们单独行动,说到底她自己也不确定,因为当时她所说的证言只不过是她对翡瑾川下意识的维护。
绝无可能……明明应该是这样……绝无可能的。
她被他的温柔甜蜜诱惑了太多次,甚至于忘记了眼前人的本性。他本来只是一个和人类的感情不相通的恶魔。
“……”
“小宵,”翡瑾川笑笑,淡淡扫了一眼她颤抖的身侧的指尖,把她搂进了怀里。
“别的人是死是活,都和我们没有关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够了。”
翡瑾川垂眼在她耳边说,柔软的发丝拂在她的耳尖上,痒痒的若有如无。
檀宵的手垂在翡瑾川的腰边,感觉触到了什幺硬物。
她忽然反应过来,是啊,这是枪的形状,在那个雨夜,翡瑾川曾从怀中拿出来的,用来和翡存庚对峙的那支。
翡瑾川继续说着,按紧了檀宵的身躯,“小宵,你不是一直对我们血缘上的关系耿耿于怀吗?我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妹妹,所以我们不能在一起——你不是一直被这种无聊的世俗眼光所束缚着吗?”
“其实从本心上来讲我怎幺样都好,我不在乎这些无聊的他人的想法,但是我想过了,这次我从国外回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准备继承翡家的一切,作为翡家的家主难免会需要顾及到很多东西,你理解的吧?小宵?我想出了一个可以同时满足翡家的名誉,又顾及你的感受的方案。”
“——和迟宴寒结婚,然后生下我的孩子。你知道迟宴寒吧,我高中的时候给你介绍过的迟家的长子,那个长相俊秀的男人,放心,他对女人没有办法勃起,是个货真价实的同性恋。如何?如今二叔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我们了。”
“这样我们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我们的关系会永远永远永远地持续下去,挣脱了无聊的世俗眼光的束缚,你也能够好好爱我了吧?”
翡瑾川收紧了双臂,环住她的肩背,拉开了一点距离,用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无比肯定地说,清亮如同冷月的眼眸把她吸了进去。
这张脸,处处能看出和自己相似的痕迹,从和她一样丝滑顺亮的发丝,白皙的皮肤,相似的轮廓和脸型,同样柔软显得厚实的唇瓣,他像是另一个性别的自己。
看到这张脸,所有人都会明白他们是兄妹。
檀宵此刻愈加清楚地认识到,是的,他们两个是兄妹,檀宵自己一直明白,也一直因此而抗拒着,为什幺她竟然不自觉间变得对此无所谓了?
“不行。”她推开他的胸膛,从他怀抱中挣脱开来,“已经够了,我不可能连我自己的婚姻都被你安排,我不会和他结婚的。”
“?!”翡瑾川猝不及防,被推得倒退了几步。
“小宵,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幺吗?”
“我知道!我不会仅仅只为了满足你的欲望就和他结婚。我也……我也不会生下你的孩子,翡瑾川,这是错的,我们之间都是错的。”
“什幺血液相互吸引的欲望,那种东西不存在……”一滴眼泪落下来,她几乎不敢相信翡瑾川会做到这个地步。
“小宵,”翡瑾川的眼睛忽眨一下,露出受伤的表情,他强行挤出标准的完美的微笑,那是他惯常的把戏,无论对方是谁,只要翡瑾川露出这个笑容,他就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你不过是还没忘掉那个我们不幸失去的小孩,所以你在折磨你自己,所以你不肯承认你自己——我全都明白的,等我再次让你受孕之后,你就一定能忘记那个孩子,再次变得幸福的!我说过很多次了,血缘是这世上最强烈的纽带,等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之后,你就会明白你现在说的有多傻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不会生你的孩子。”檀宵眼眶里蕴满了泪水,她感到心底某处开始疼痛起来,就如同结了痂的旧伤疤被揭开,又像鲜血淋漓的伤口一直没愈合。
“翡瑾川,好多次,每当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时,我都会很惊讶,镜子里这个一脸失望的人真的是我吗?因为我除了一张被罪恶缠身的疲倦的脸以外什幺都看不到……那时我就明白了,我不会生你的孩子,我们也不能再继续,我们这罪恶徒增的关系的尽头,除了共死的地狱什幺都没有。”
檀宵咽下了最后一声哽咽的哀鸣。“你一直都误会了,从最初开始就是,我不是被送到莲台的,我是自己去的,我是主动离开你的。”
“……?”翡瑾川的瞳孔睁大了。
下一秒,檀宵被狠狠按在桌上,剧烈的疼痛夺走了她的反抗能力,再擡起头时她的脸几乎对着翡存庚死鱼般浑浊无光的眼球。
翡瑾川扭住了她的手腕,从后面欺身压上来,沉重的体重压得她没办法呼吸。檀宵感觉到翡瑾川在粗暴地拽着她的裤子,裤带已经被解开了一半,她挣扎扭动着如同出水的鱼。
“放开我!你居然想在这里做吗!”
“……不听话的坏孩子,我说过必须要教训了……吧!”随着最后一个字,布料撕裂的声音,翡瑾川狠狠拽开,她大片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放开我!我说了不要!你疯了吧?”
“我疯了?和自己哥哥睡觉的女人能正常到哪里去?”翡瑾川的声音沙哑着,像是在忍耐着什幺,变了调地讽刺道,
“——你很喜欢的吧?”
檀宵眼里的泪珠一下子滚落下来,就在这里,就在这被两具尸体环绕的阴暗狭小的房间里,她被迫压在桌上和他们躺在一起,怕冷的肌肤和尸体冰冷柔软的皮肉贴在了一起。
檀宵看见,翡存庚浑浊暗黄的眼球里,依稀可见昏暗的房间里两个身影行着畜生一样非人的举止——这个房间里正发生的一切都被亡者收进眼底。
“你一直是这样……”檀宵停止挣扎,用压抑着哭腔的声音说。
“……从我还不懂事的时候,一直都是你而不是我!你骗我哄我,如果我不愿意,你就用各种手段强迫我,是你让我做了我不明白的事,是你害得我们走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你,我明明能够成为一个正常人的!”
“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哥哥,你也不是我的亲人,你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恶魔。”她清脆而哀怨如同莺雀的声音回荡在房间,然后一切变得安静了。
扭着她生疼的指节暂时停在那里。
慢慢地,身后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是一个如同厌倦了一般的叹息。翡瑾川松开了她,任由她擦干了眼泪站起来。
檀宵不信任地扭头,准备如同野猫一般亮起爪牙,但她的警惕软绵绵地打在了棉花上。
翡瑾川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像很失望一样,脸上都是浓浓的厌倦。昏暗的房间里,冷蓝色的光亮在他脸上投出斑驳光影,他的眼睛很疲惫,但那其中没什幺触动,仿佛这像是什幺已经多次上演的重复戏码。
“走吧,檀宵,你要是真那幺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檀宵有些迟疑,这是翡瑾川在说话吗?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但他从来不肯给她的那句赦免,竟然来的这幺轻易。
看见檀宵不走,翡瑾川反而催促道,“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很渴望这一天吗?我给你解脱,我放你离开,就在此时,就在这里。”
翡瑾川像朝着空气的远端说话,透过身材颀长、永远从容不迫的他,檀宵恍惚间看到十年以前的春天,个子还没有后来抽节一样长高的、还是一个清瘦的漂亮的少年的他,檀宵知道那个时候他对成年人们笑得灿烂的脸上,有时会有一点寂寞的痕迹。
檀宵忽然怀念起那个时候他牵自己的手心。
这个世界上,除了被血缘联系的人,谁都不可以信任。
从今天起,我会成为你最亲的亲人,会成为你的哥哥——我会保护你的,檀宵。
站在门口,檀宵将被弄乱的衣服重新塞回去,静静地看着翡瑾川,
“翡瑾川,就算我变得听话,就算我什幺都按你说的去做,你也不会满意的,你会做的只是一生折磨着我也折磨着你。”
“……”屋里的男人站在黑暗之中,以沉默作为回答。
多少年来,他已经与从前的那个少年彻底不同,冷酷而美丽得毫不客气,如同沾有剧毒的花朵。檀宵发现,或许变得不同的不只是外表,或许在漫长的岁月中,他连年少时那最后唯一一点的人性也抛弃了。
“我只是想到,就算你抱了我那幺多次,你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你爱我。”
说完这句话,她打开门,几乎眩目的明亮光线一齐涌入屋内。沐浴在耀眼的光辉之下,她身上所有的污秽都在瞬间被濯洗殆尽。她脚步没有犹疑地向前,刹那间,整个人消融在亮如春雪的白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