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掬了一把冷水在掌心,低头埋了过去。
凉意覆盖面庞,沁透肌肤,稍微消解了脑中困乏,重新抖擞精神。简单揩拭了一番,他扬起脑袋,卫生间的镜面显出少年人的湿润眉目,同样清晰映出脖颈处的淡红齿痕,堪堪位于衣领边缘,难以遮掩。
他羞赧地扯了扯领口,随后注意到锁骨下方的红痕,越发感到难为情,独自对镜捯饬半天,始终盖不住那片艳色,只得暂时选择放弃,轻手轻脚走回卧室,看向枕边犹在酣眠的少女,她背对着他,光裸的脊背与臀部由此展露无遗,而薄被一角随意搭在腰上,曲线流丽,引人无限遐思。
陆昀无心欣赏这场春光,也没出声唤醒对方,而是在床边静坐了半晌,感受窗前晨曦照耀身上,暖融融的,并不暴烈,使人无端生出安宁意味。
这时楼底乍然响起一声汽车鸣笛,很快惊破浅梦,顾瑶勉强掀起眼帘,只觉周遭环境略显陌生,左右环视一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昨晚是在他家过夜的。她一边艰难伸展肢体,一边懒洋洋地问道:“几点了?”
经过一通彻夜胡闹,她不免感到疲累,嗓音透出半梦半醒间的娇慵,仿佛不大情愿离开黑甜梦乡,眸光浅浅扫过陆昀,旋即重归幽黑,将那满室的灿烂艳阳隔绝在外。
“刚过六点,还早。”陆昀本想让她继续睡觉,然而转念想到颈上吻痕,不由改口,“瑶瑶,你家里……有没有什幺能够遮瑕的面霜?或者类似的东西?”
“干嘛问这个,你想化妆还是护肤啊?”她打了声长长哈欠,扯过薄被,径直挡在面上,似乎懒得继续掰扯。
可惜陆昀不依不饶,凑到少女身边,反复轻碰她的肩膀,直至对方不耐烦地回头,忙把脖子支起,方便让她观看到上面的亲昵齿印,脸颊红了又红,只说:“能把这几个印子遮住就行,不然没法出门。”
顾瑶见状,高高挑起眉头,投来似嗔非嗔的一眼,半幅身子转向陆昀,同样遍布深浅不一的吻痕,却远比他来的密集,莫说颈项了,甚至连带腿根都匀上了几点红意——他的欲念与情愫尽付其中。
她气哼哼地挺起胸口,没有说话,不过言外之意相当明显:你也知道没法见人啊,看看你做的好事。
尽管两人有过约定,不许随便亲吻,以防留下亲热痕迹,然而那是建立在她要参加舞蹈培训的前提上——这次公益演出结束以后,她暂时不会参与后续集训,至于原因,其实连她本人都不知晓,这是她妈妈要求的,说是等到出差回来再做安排。
毕竟那是占据食物链顶端的大家长,纵使无法理解,既发了话,也唯有听从的份了。
哪知昨晚随口提了一嘴,这人便似粘豆包般贴了过来,眼睛眨巴眨巴,露出热烈欢欣的期待神色,一边说着「之后是不是可以天天呆在一起」的撒娇话,一边把脑袋凑向她的胸脯,亲了又亲,啄了又啄,缠在身上挣脱不开。
彼时正当意乱情迷,没能反应过来,误以为是他黏糊劲儿发作,等到欲念逐渐散去,终于琢磨出了对方意图——他竟憋着坏想要把她留在房里。
怪不得昨晚死活不肯让她回家单独睡觉呢。
“被人看见要笑话的。”陆昀仍在嘟嘟囔囔。
“怕羞就别出门,跟我一起呆着呗,不正刚好合你心意。”顾瑶冷冷轻哼。
而面对她的指控,陆昀自然无从反驳,因为他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并且积极付诸行动了,整夜里都致力于开展种草莓工程。假期尚且漫长,他只想偷来几天闲散时光,和她静静呆在这个小世界里,哪也不去。
好在脸皮够厚,即便遭到揭破,仍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伏在枕畔,与身前少女保持对视,委委屈屈扒拉着她的发梢:“可是,不出去的话……就买不了安全套了。”
不提这茬便罢,一提起来火光骤起,顾瑶忽然扬手一扑,把他按在身下,不管不顾张口就咬,试图在那肩膀增添两道新鲜印记。
“谁让你射进来的——”
她咬住对方胳膊,话音从唇齿缝隙忿然迸出,用疼痛直白地表达此刻焦虑。
罪魁祸首自然不敢妄动,低头忍痛呜呜两声,摆出立正挨打的认错姿态,任她折腾发泄。
教科书上当然不会讲明避孕措施,至于言情小说,更是热衷描述男女主角成家生子幸福美满,所以她的认知还停留在一个相当浅显阶段,以为只要没有射入体内,便可万事大吉。
哪知昨晚事后清理,她看见纸巾意外粘连着一团白浊精液,这才发现陆昀居然射进了体内,于是连忙钻进浴室用水反复濯洗,徒劳做起无用功来。作为毫无事前准备经验的年轻女生,顾瑶本能抗拒那个遥远而模糊的后果。
不过情绪来去匆匆,没有郁结太久,或者说单薄的人生阅历使得他们无法真正意义上了解其中风险,那是游离在学生生涯之外的陌生阴影,不曾笼罩在一片光亮的前途上,因而甚至产生一种近乎轻视的不以为然,错误而怠慢地想到:这次没做好措施,那幺下次做好就行了。
愠意伴随齿上力度的减缓而逐步消退,她擡手往他腰上用力一拍,吩咐道:“我床头柜里有个蓝色化妆袋,你拿过来吧。”
陆昀应声离开,待他折返回来,手上果然多了一份塞得满满当当的化妆袋。他递给顾瑶,安静注视她在那堆琳琅闪耀的小盒小罐之间仔细翻找,大概觉得麻烦,对方甚至把袋子全部倾倒出来,方便搜寻遮瑕膏的踪迹。
她的化妆用品远比他预想的要多,陆昀对此多少有些惊讶,不由在旁边好奇观望,时不时用手指小心扒拉两下,对着几根笔状物体陷入沉思:“平时还没见你化过妆呢。”
“化过啊。你那天还问我是不是很热,额头都在冒汗。”顾瑶默然翻了个白眼,其实那天她特意精心装扮过,偏他不懂还要乱说,真是的。
十几岁的女孩爱美之心最重,本着堵不如疏的教育理念,这套化妆还是今年生日她妈妈送的,反正三分钟热度,她的兴趣总是眨眼即逝,不怕造成影响。
事实证明知女莫若母,顾瑶起初沉迷了一段时间,可惜新手入门,化妆技术尚且青涩,嘴巴稍微顶个鲜艳颜色出门,就会收获邻居叔伯阿姨的稀奇目光:“哦哟,瑶瑶会化妆了啊。”久而久之,她也失去打扮兴趣,照旧过着素面朝天的日子。
陆昀实在记不起当时情形了,又不好意思追问下去,只得低头拿起一根刷子默默端详,正在揣测它的用途,忽听对方咦了一声:“你把这口红放进来的?”
循声望去,却见顾瑶举起一根紫色外壳的口红,金属边缘已经有了脱色迹象,仿佛有些年头了,与周围的崭新程度格格不入。
“我看它放在柜子角落里,就顺手塞进去了。”陆昀点点头,以为那是她不慎粗心遗落在外的,便好心帮忙收捡回去,“怎幺了?”
顾瑶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古怪,含混应付了一句:“这不是我的口红。”
说话间,她找到了遮瑕膏,认真涂抹在他脖颈上,再三确认基本掩住那些吻痕后,方才摆摆手,勉强算作告别:“去吧,路上记得帮我买碗馄饨,我要吃李记那家的。”
陆昀收到指令,刚要出发,似是临时想到了什幺,步伐有所停滞,接着缓缓退至床边,然后趁她不备,朝着脸颊方向轻轻凑了过去,仓促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后,人竟慌慌忙忙跑出了卧房。
“那、那我出去啦。”
她只听见属于他的微颤声音从玄关处溜出,拙劣压抑着满腔紧张与心虚,不禁为之哑然失笑,两靥慢慢腾腾染上红晕。
意外的有点可爱嘛——
她抻了抻腰,转头开始收拾床铺上散乱的化妆工具,可当目光触及那根老旧口红之时,原本弯翘的唇角反而一点一点向下坠去,眉角眼梢随即凝着一层冷意,迎着夏日暖阳,愈发凸显那股漠然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