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邪,第一次杀人害怕吗?”
躺到床上时,白幽的意识又不太清晰了。
这不是朱邪第一次杀人,因此她只能含糊地应一声,任由对方伸臂揽抱自己的脖颈,傩面的额头轻轻贴上自己的额头。
“睡觉也要戴着这个?”
朱邪擡指敲敲她的脸颊,木壳立刻回以梆梆的闷响。
“嗯……你可不要趁我睡着偷掀我的面具。”
“没有必要,”朱邪擡指描摹面具的眉骨,“等你愿意时,你会自己摘下来的。”
白幽的拥抱加重了,潮热的呼吸钻入姐姐的领口,“今晚我也杀人了,陪你一起,不要怕。”
原来她刻意选在今晚处理尸体,还有这一层考虑。
那还真是……
要让她失望了。
全天下的罪犯都去激情杀人,朱邪也不会激情杀人。
她喜欢控场。
今夜的一切,只是她造的一场梦。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贺炎炎不知道,有人能通过一整天的接触和暗示,为人造梦。
他做噩梦了,噩梦来得无征无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浑身发冷地站在校医室,被酒精气味的白雾笼罩着。
一阵尖锐的悲鸣自下而上袭来,划破了雾气。
贺炎炎浑身发抖地低头,看见攥在自己掌心的,黑色领带的两头。
领带向下延伸,圈成绳套,绳套中心,皮肤青白的男人向上翻着白眼,瞪视着他,淌着涎水的口中滑出长长的红舌头。
隐约有声音浮现在身后,“你看他的领带……像不像吊死鬼的绳套。”
透过那张死不瞑目的脸,贺炎炎想起了自己的杀意。
“方老师。”真想杀了你,让朱邪忘了你,记住我。
这时校医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手持鞭子的无脸女孩走进来,惊叫:“你杀了我的情敌?谢谢你!”
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警察,人人手中拎着绳索,要往凶手的脖子上套。
“虽然你杀了一个坏人,但你也得偿命。”
贺炎炎连忙松手,试图扔掉手中的领带,可它像被胶水粘在了掌心,怎幺也甩不脱。
“偿命,偿命,偿命,偿命!”人群向他逼近。
贺炎炎一遍退向窗边,一边拼命挥舞双手,老师的尸体被他带得摇动起来,一只长舌头越吊越长,舌头两侧的嘴角冲他勾起索命的阴笑。
“杀,了,你。”
布满尸斑的嘴唇一开一合。
“不!不是我杀的!”
贺炎炎猛然摔出窗外,远方传来摩托车的鸣笛。
“人不是我杀的!”
贺炎炎猛然睁眼,在浓烈的酒精味里一骨碌爬起,远离了冻得他发僵的瓷砖地。
他扶了扶宿醉后昏聩的头脑,渐渐停止晕眩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具……眼熟的男尸。
男尸坐在地面,靠着病床的床腿,脖颈上挂着松开的领带,嘴角淌下一行涎水,那已经瞑目的不平静的脸足以让他认出方子君的面孔。
“方老师!?”
恐惧浸没了贺炎炎的四肢,他浑身僵硬,一时分不出梦境与现实。
他浑身寒战地凑近去看,方子君失去血色的面容仿佛早已没有生机。
难道那不是梦?
他真的在醉酒时,失手杀了这个他一直厌恶的老师?
“不,我没有杀人……”
听说,被他辱骂过的班主任暗恋着方子君。
听说,方子君为那个该死的女人出面说话,要求校方严惩开黄腔的学生。
想起自己被迫写检讨的耻辱,贺炎炎擡起了双手,虚架在方子君颈侧,回忆着梦中杀人的场景。
听学妹说,方子君偷了学生的论文,还装成受害者。
听朱邪说,方子君自己玩着师生恋,却对学生的叛逆上纲上线。
凭什幺,这个道貌岸然的老男人,一边玩着学生,一边勾引老师,吸引了所有女人的视线?
贺炎炎的双手开始颤抖,恐惧中愤怒暗长。
“如果我真的杀人了,也是老师你该死。”
方子君忽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贺,同学?”
他的眼神中带着刚从昏迷中苏醒的茫然,看在贺炎炎眼中却只有了无生机的可怖。
“啊!!!”
方子君是夺命的吊死鬼,还魂只为复仇,贺炎炎惊恐万分,紧闭双眼,不管不顾收拢了双手。
“我没杀你!”
贺炎炎的手背传来剧痛。
“别杀我,别杀我!”
恶鬼在激烈地挠抓挣扎,掌心颈肉传来的却是活人的体温。
贺炎炎冻僵的手指感受不出那微弱的温度,秋天的清晨太冷,像万劫不复的地狱。
恍惚间,一种濒死之人才能获得的灵感光顾了方子君缺氧的大脑。
他觉得白幽又一次来到了他身边。
就在这里,坐在病床上,双腿夹着他的肩膀,取代了此刻勒在脖间残暴的双手,笑嘻嘻地拨弄他的领带。
“如果有下辈子……”方子君在潜意识里向她祈求,“我想做个女人。”
只有女人才能名正言顺地反抗父亲。
男人都是必须要成为父亲的。
天知道他被钟娥姁的鞭子抽到办公桌下时,心里有多羡慕她为朋友出手的义气。
她们再狠毒,都比他更像个人。
如果没有父亲,如果父亲不是赌徒,如果他不必做个大孝子,辛苦还债……
他可以成为一个好人,一个好老师,被所有女学生真心地喜爱。
明明再攒一个月的工资就能还上高利贷了。
明明打算还完钱就抓紧攒论文,还一篇新论文给那个很敬仰自己的女学生。
明明准备和一切灰暗的过往割席,重新开始的。
——太晚了。
为什幺要背叛他最爱的少女们,去为该死的父亲攒钱?
想活在少女漫,活在芳文社,和香香软软的女孩一起快乐地生活。
想穿JK,戴假发,和可爱的女孩子贴在一起做爱。
或者在更黑暗的故事里,成为病娇,或被病娇宠爱,一遍又一遍地杀死父亲。
不想再这幺辛苦地活成一个垃圾。
下辈子,想成为女人和温柔的少女相遇。
“不可以哦。”
白幽的声音降下,方子君停止了挣扎。
“我没有杀你!”
贺炎炎大吼着睁眼,老师软绵绵的尸体从他手间滑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