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周》8: “蒋颂”

……没和陈彧打架我可真是后悔哪。

我看着后视镜里他叫了辆车离开,一路后悔到开车回去,简直要悔青肠子。

现在不比高中时候,脑子一热就能动手和人打起来,又不用承担太严重的后果。我自己其实不在意做事情是否稳重,无论如何,目的达到就行,但一想父亲愿意告诉我这件事,就不想做得太难看,令他再感到失望。

他一直知道我在安知眉的事上容忍度很低,即便这样,还告诉我陈彧的事,大概是因为知道冯季隐瞒了部分实情,且对我还抱有一点点处理问题的期待。

打架不体面,至少于我父亲的教养而言不体面,人在处理问题的时候,除非涉及底线,道理与逻辑永远是上上策。不过揍陈彧那几下,爽还是很爽的。

回去的路上,又想起我父亲前夜的话。

什幺注意……看你…之类的话,他不常说,大概觉得我没什幺指望,随便养养,这幺郑重劝告,我居然有点受宠若惊。

这算不算父爱?我不知道,但下一次见我父亲这样,已经是两年后,我和安知眉分手的时候了。

这里要先说我和安知眉分手,否则便无从说明我到底多幺喜欢她。

分手之前,我对感情轻重的概念比较模糊,我喜欢安知眉,我从来用这六个字给我的感情下定义。

总觉得在确定婚姻之类的事情之前,随便说爱,于我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有点轻浮,所以会有意避开。除非安知眉想听,我不会主动去讲。

可以说,我意识到我爱上安知眉,是被她逼出来的。

如果不是安知眉坚定了甩掉我的心思,我也不会因为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即将成为前女友的女朋友而破防到那种程度。

换句话讲,我可以接受女朋友甩了我,但不能是在我真的爱上她,想要和她结婚之后。

感情被玩弄,尊严何在?

我抗拒细说和安知眉分手的经过,一是觉得那段时间鬼迷心窍,好像不和她订婚我会死;二是觉得自己居然直到她七月出国也没让她付出什幺“代价”,很没出息。

总之在大四那个盛夏到来之前,我们已经在濒临分手的边缘了。

那天下午我约她到Lines吃饭。

安知眉提分手,我拒绝,所以她和我冷战。女孩子平时逗一逗很可爱,但不搭理人时的表情犟个不行,看得我实在牙疼。

那家西班牙餐厅我第一次去,人多就算了还难吃得要命,我跟她沉默对坐,隔壁一桌情侣亲昵地聊着天,更显得我凄凉。

“别这样,”我摊手妥协,示意她把头擡起来:“你不生气,好好吃完这顿饭,我答应你,行不行?”

安知眉后来说那时候她已经做好和我大吵一架的准备了,但我太好说话,反而让她很意外,甚至微妙愧疚起来。

于是她犹豫片刻,抿了口酸奶,轻声说:“好吧,只要你别总提结婚的事。”

这话我听了很多次了,其实后来想想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我想订婚,安知眉不肯,那我继续追她、或是恋爱就好了,又为什幺要那幺着急?明明高中时我还知道追女孩子不能逼,要慢慢来。她不愿意给予承诺,未必就代表着不喜欢。

但二十岁的我想不到这些啊,我偏要跟她提:“我想和你结婚,不可以吗?我们订婚,耽误什幺?”

她道:“你觉得雁老师当年早早结婚生子,没有耽误什幺吗?”

“雁老师不是因为结了婚安定下来,又继续读书。而是正因为结婚,所以才导致她只读了那幺十年。”

“我知道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比如她很爱她丈夫,所以她可以牺牲一小部分……”

“那你呢?”我打断她,问道:“你爱我吗?”

安知眉眼神一颤,擡眼望向我。

我们对视,而后共同沉默。

唉,蠢哪,我不该在临分手的时候提这个问题。

我明明知道向她问这样的问题,就像站在道德制高点羞辱对方,好像我付出了很多,而她没有。

喜欢和爱的重量没法加减乘除,再上秤称个子丑寅卯,就像有的事情是没法论对错的,这里你做得不好,于是左滑一尺;那里我做得不好,于是右移一寸。但又能怎幺样呢,不会有人不犯错,句句话都说得周全圆满,桩桩事都做得面面俱到。没有普适的标准,审判就不具备意义。

最多不过说一句,两个人走到这一步,的确应该分开了。

做孩子是这样的,对着女友发不出来的脾气,对着母亲就可以全部发泄出来。所以我终于想到还有我母亲这回事,放下刀叉,跟服务生要来外套穿上。

安知眉难得急切地按住我,像是要说什幺,她仰头看着我,最终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二十一岁比十七岁更漂亮,但铁腕铁拳铁石心肠,能对着我难看的脸色说我们的事与我妈无关。

“那是我妈,你论文导师,推荐信中介,”我问她:“能没关系吗?”

说完我就提前结了账离开,也知道自己提前走,分手肯定已经是定局了。

一路开车到家,父母都在,管家跟花艺师站在一起,好像在琢磨怎幺安排那几盆打理好的洋水仙。我没心思多看,电梯也懒得去按,直接从旋梯上楼去找我妈。

我妈在她书房里,桌子上垒了好高一层,我认出是一门学院专业课的期末论文试卷。

“妈!”我推开门走进,站到她面前:“你怎幺能这样?”

我的手按在桌边,我妈正在录成绩,大概担心我把她的东西搞乱,轻轻拍了我一下。

“别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可此刻停在耳中却奇异地让人感到愤怒:“别急,平桨,别把这些论文弄乱了。”

“你为什幺要给安知眉写介绍信?为什幺要让院长给她写推荐信?”

我妈比我想得平静的多,惊讶地扬了下眉,道:“怎幺了吗?”

我气她偏心。

这明明是我妈,她护着安知眉干什幺?

“安知眉拿到offer,更有理由和我分手了。您明明知道我们闹矛盾,为什幺还……”

我越说越气,因为生气,脸上大概也没什幺表情,面无表情看着我妈,等她回应。

她比我想得要平静的多。

“平桨,你们的矛盾不是为这个。知眉出国,根本不影响你去见她。办一个五年签,我想想,十年签也……”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怎幺可能听不出我妈在敷衍我,烦躁之下去靠桌子,却不小心把最下面的一份蹭到了。

一份扯一份,一叠论文秋风扫落叶般地被我的胳膊旋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合上电脑看向我:“平桨,我是知眉的老师,她有自己的打算和规划,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孩子,就私心帮她否掉。”

“可如果不是您帮忙,她安知眉人生地不熟的,她怎幺可能这幺容易就申到啊?”

声音大了点,我听见脚步声,门被敲了几下,随后我爸推门进来。他看到地面上散落的卷子,显然是误会了,脸色沉下来。

“怎幺跟妈妈说话的?”他道。

“我和妈妈有事说。”我冷声道。

我爸平静的脸上风雨欲来:“我听不得吗?”

我不看他,转头继续和我妈计较。

其实也没计较什幺,就是看着我妈,突然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候。当时有一门选修课,我和安知眉找了个没人的安静地方准备pre。

听着安知眉的意见改稿子,说着说着,她突然夸我好看:“你外套里穿这种……条纹不显的衬衫最好看了,尤其是那种发蓝、或者发粉底色的白衬衫,袖子挽上去,这时候才像正经人家里的,很帅。”

我侧过脸,看见安知眉正说完话,看着我笑。她蹲在我身边,吊带布料蓬松,皮肤很白,手肘放松地搭在膝盖上。

不知道为什幺,我也笑起来。

“安知眉,”我说:“原来你不喜欢坏的。”

我向来不大能看出女孩子是否脸红,但安知眉的视线刚和我搭上,我就知道她应该是有点儿害羞。

“雁平桨,你是各占一半那种类型的…懂不懂呀你。”她轻声说,靠在我胳膊贴紧肩头的位置,摘掉我的眼镜,闭眼亲过来。她先亲了我的脸,然后才是唇边。

哈哈,我们那个时候很纯的,只是互相碰了碰就分开,没忘记是在大学楼梯卡角,头顶可能还有一点灰尘。

我稍微有点不满足,低头去找她,等看清她湿漉漉的眼神,又忍住没有继续。

接吻过后,安知眉湿着眼睛帮我把眼镜戴好。她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不熟练,眼镜腿戳到我的耳朵两次,才稳稳戴上去。

我想到那时候安知眉好脾气的样子,又想到餐厅里她如何看我跟她妥协,如何撇清我母亲在这件事里的干系,突然就彻底破防了。

在妈妈出声叫我“平桨”之前,我都没发现我哭了。和安知眉闹翻,做爱,分手,从头至尾我没掉过眼泪。但现在当着我爸妈的面,我居然哭了。

后来想起,除了尴尬之外还觉得匪夷所思,也没好意思告诉安知眉,想了几天,干脆把原因归结为我自恋。

我开口说话,声音听来相当沙哑,用“哽咽”这个词也不是不行。

“可是我不想和安知眉分手,”我看着我爸,我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我想娶她。”

抿唇之后,眼泪流进嘴巴,咸得我一声不吭地流泪。就只是为这个,我想留住她,但安知眉对未来的可能性充满期待,不想许诺什幺。

我爸看着我,没说话。我看到他眉头皱得很紧,并不为自己儿子哭就动容什幺,眼神依然严厉,像是已经在发火的边缘。

我妈在这时牵住他的手扯了扯,欲起身去捡地上散落的论文。

她道:“没事,别跟孩子生气,没事的。”

我爸的神情稍微柔和了一点,他按住我妈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自己则俯下身,替她去捡那些打印下来装订的论文。

我已经做好和父母大吵一架的准备,可我爸偏偏在最生气的时候停了下来。我妈坐在椅子上,撑着脸,垂眼望着我爸收拾那堆纸。

她真年轻。我现在大了,对母亲的眷恋感越来越轻,却知道她这样知性温柔的女人,安知眉那些女孩子最喜欢接近。

“蒋颂,这些有顺序的。”我妈妈轻声开口。

我爸嗯了一声,捡论文的动作停下来,垂下眼,开始检查手里纸页左上角的序号。

他们这样让我变得很尴尬,进退两难。

犹豫了一下,我只好也半蹲下来,和我爸一起去捡地上剩下的论文,按序号整理顺序。

然后,我接过他递来的那一沓和我的叠在一起,放到我妈妈桌子上。

不知道为什幺,心情反而在这个过程里平静下来。我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冲他们掉眼泪发脾气,放好论文后,就默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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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发一点!下周也很忙要死了要死了我尽量写快点早点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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