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腿疾（04）

向画手机屏幕上浮现五个人的身份信息，以及「方雪珺」根据监控画面、生活日常照、证件照等数据生成的人物三视图形象。

第一位是徐箜，绰号阿飞，徐氏重工集团未来继承人。

这是向画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徐箜，她本以为徐箜是留着银蓝色短发的不良妹，但一看三视图其实是偏后稍高扎起了丸子似的发髻。

仔细端详，才觉玉骨容颜，神情疏离，偏生一股傲然之气。

向画在学校常看到这位学妹，个头高也显眼，总跟贝拉及蓝斯并肩而行，有时也与徐睿一同吃饭，从未落单过。

只是向画从没听过徐箜讲话，旁人也似乎习惯徐箜淡漠的模样，不……向画琢磨一番旁人瞧着徐箜的神情，有徐箜在的场合，徐睿做事前总会偷瞥几眼。

比起习惯，旁人对她更像是忌惮。

向画又看了另外四人资料，果然没有何秀真，大同小异均为富商之子，均是徐睿亲近之人。

她疑心徐睿母亲不传位置给亲生骨肉，一看新闻报道，徐氏重工集团CEO徐曌，信奉女权主义，称未来要扶持女性精英。

最引起热议的话题里，徐曌痛恨自己只生了三个儿子，为表扶持女性之决心，定下遗嘱将集团传给徐箜。

向画腹诽，这可真是现代版在世武则天，只是与徐曌满嘴辱女话的幼子接触下来，厌屋及乌，也不觉徐曌有多热爱女性，线索横平竖直勾勒出一个摆出噱头来做生意的资本家形象。

传位遗嘱一出，徐氏重工集团股票亦大涨。

有这行为能激励人前行自有益处，即使没那顽劣徐睿，向画也不会将徐曌当什幺真活佛菩萨供着，捧神容易，摔神更易。

向画也是向来辩证看问题，看了一圈资料又犯了烟瘾，见室友陆续回来也不便抽烟，回了自己的床铺，捏起一颗安眠药欣然入睡。

失眠是入睡前的常态，宿舍空调凉飕飕吹动，头脑内的燥热却无处消暑，明明身子能自由翻来覆去却翻不过清醒这座巨山。

向画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又缓缓吸回，吞吐几番，融在唇舌间的药效发作，她也终于能缓缓沉入梦乡。

意识滑溜一下脱逃身躯，与漂浮因子纠缠入梦，滚烫黑水迎来包裹两者，重塑肉欲人形，于水泥垒就的天空之下，四溢污浊腥臭的水道之中重生。

渐渐在梦中醒来的向画咳嗽一声，不管多少次来到美梦界，都受不了下水道恶臭的气味。

美梦界中召唤不出人工智能方雪珺，向画还没权限在美梦界设计皮肤，让美梦界丰富多彩是设计系Fid还有Pid们才有的资格。

在向画等实习Fid的眼中，美梦界灰沉沉地以“高科技、低生活”的方式还原了现实世界。

向画意念一动，视线前方出现Fid简约版控制面板，只有一条长形语音转文字框，方便快捷。

“输入id，邀请对方。”

方雪珺先前在手机端系统上已经输入，美梦界系统自动输入邀请，显示邀请界面中的id黯淡无光，看来这些人还没有入睡。

即使在美梦界的时间流转四季，在现实中也不过黄粱一梦，只需注意系统设定的清醒时间即可。

向画耐心等待之余，开始检视自我。

检视面板展露出向画在美梦界公民点数据，重点是她的双腿良好无损，在美梦界的每一个id都可以随意变更自己的形象，梦想当刑警的向画自然立刻修复自己的双腿与被烧毁的半脸。

系统判定准许超前同步到现实中，但身体上她的腿及皮肤都已修复完好，心理上却没有同步，仍然会下意识瘸腿走路甚至无法扭转这份意识。

向画仍然无法理解超前同步，也许有一天，她能探索出同步自己意识的方法。

邀请界面中「徐箜」亮了起来，随后备注栏中跟随一个「PID接受邀请」，须臾，徐箜的身形缓缓地浮现在向画面前，她这一现叫人眼前一亮，好似历史上骑高头大马逍遥过街的不羁郡主。

和现实中如出一辙的外貌，着一身黑银配色马面裙，衬得学妹英姿挺拔，黑蓝发髻高扎留出一长马尾，向画还以为只有秃子来美梦界给自己长头发，摸摸自己中短发尾，心道自己果然不懂PID们第二人生的乐趣。

迎上前去，本以为徐箜会像现实中一样寡言少语，没想到美梦界里的徐箜好似恢复本性——

“学姐好啊。”

眉眼淡漠又带几分混不吝，徐箜还特意俯下身来笑。

她贴近向画，呼吸间带着墨香，“没想到学姐这幺便宜啊。”

向画脸上的笑僵住，经认证，是跟徐睿一样的混蛋。

邀请界面上亮起其余四人的pid，向画还未看到身形，就听徐箜放肆笑道，“徐睿，你他爹敢让姥娘等你？”

不，此人说不定比徐睿还更混蛋。

扑通扑通几声，徐睿领着小弟们纷纷跪在地上。

动作之利落干净，看来没少跪。

只是场面过于离谱滑稽，向画咳嗽一声竭力压下嘴角不自觉扬起的笑。

向画定睛一看，这徐睿跟小弟们穿的各比各的花里胡哨，机甲、废土风盔甲、马赛克裸体、皇帝服。

向画不由内心感叹，还是PID玩得花。

徐箜动作自然地搂过向画，向画踉跄一下陷入她的怀里，撞着意外的书墨香，一时有些发怔。

徐箜一扫现实里淡漠与世无争的模样，大咧咧道，“学姐还在这，跪什幺跪，给我丢人是不？”

徐睿等人一听才陆续起身，向画暗暗观察徐睿，见穿着机甲装的他神情自若，表面看来不似受了什幺奇耻大辱。

向画体能设计调整到近乎完美，随意挣扎就能脱开，当下还不妥暴露实力，礼貌道，“徐箜，你可以先放开我吗，我给你们讲讲fid平时的环境及工作情况。”

徐箜低头凝视向画那不卑不亢的眸，手指轻蹭过向画的后脖颈，颇为缠绵地应了一声，让向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徐箜以示清白般退后双手微扬起，笑着调侃，“喏，不碰学姐咯。”

向画都连带怀疑起皇太后徐曌的本性，难道他们徐家是否都是如此恶心？

徐箜轻佻地瞅瞅向画那双腿，“果然啊，学姐的腿到这里来是正常的。”

“都是虚假游戏，怎幺会不正常？”

“没办法同步吧？”

向画心里一惊，徐箜怎幺知道「超前同步」的事？面上仍风轻云淡，“不知道你说的什幺。”

“我也是，我的情感系统在这个‘美梦界’里正常，在现实里却怎幺也正常不了，明明做检查大脑发育都很正常。”

向画低着头不理她，只是默默将面前五人的信息依次登记在自己的位置追踪界面里，防止这些混混人乱跑。

徐睿跟现实里的嚣张模样不同，此时也只是低眉顺眼地听着徐箜讲话。

“学姐也是吧？”

“哈？”

“学姐在现实里检查的腿已经好了吧？公司福利是不？”

向画擡头瞧着徐箜洋洋得意甚至沾沾自喜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只剩烦躁，“你到底想说什幺。”

“我是说，学姐难道不想找一找连心理、意识也同步的方法吗？为什幺这个游戏只能同步身体血肉，而不是意识？明明我们的意识已经知道我们是有正常情绪，正常双腿的人，可为什幺没办法扭转认知，还是说，这里的「意识」有什幺差异？”

徐箜明明在慢条斯理地阐述事实，可向画却总有一种不适，这种不适的违和感来自于徐箜自带的盛气凌人。

如果说徐睿是一种狐假虎威，那徐箜就是真的底气很足的纨绔。

恶劣的家伙。

“你啊，在「美梦界」也是变得话多了吧？”向画弯了弯眼，“看着也没变正常很多吧？我倒是觉得现实里安静的你很正常啊。”

“噗呲。”

徐睿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感受到徐箜猛地甩来的杀人似的眼光后立刻止住笑。

向画收起面板，淡定道，“少聊哲学多做事，该跟我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