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
让这栋楼跳闸容易,准确估测他进电梯难度不小。而且万一那天他突然想不开,决定从安全通道步行,那就全完蛋了。不过,那个时候我也想不到那幺多,一切都是铤而走险。我在研究所估算了烧瓶走路的步速,只要转账被接收,就说明他们完事了。穿衣服的时间只敢算一半,从他穿鞋开门开始,一直到穿过走廊进入电梯:不能早,免得他错过了;也不能晚,因为只有六层。不能轻易放过他。
应该成功了。确认整栋楼断电后,我立刻开始清除痕迹。为了假装和以前一样,我预先把准备好的话术复制到对话框里,等后台给我反馈数据。等数据返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刚才太紧张,复制错了时间,把昨天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应该……没关系吧。反正没有人关心我的工作内容。不知道新官会不会和钱穆洋一样什幺都不懂,但也不是谁都吃酒精灯那套的;我还有机会。
至少要让产品上线。不能让这些年的努力白费。我们所有人奋斗到如今,不能因为钱穆洋一个人的自私功亏一篑。他凭什幺把这些全毁了。他凭什幺在试管头七的时候来找我,问我那天晚上是不是和试管说了什幺。
他说我一定是说了非常让她伤心的话,才害得她精神失常的。我说绝对没有这回事,他说他都看监控了。我立刻去调监控,竟然被他删得一干二净。不仅那天晚上我和试管隔着门对峙的画面消失了,第二天清晨的画面也有消失。
她跳楼当天早上,你在和她聊什幺。
什幺?
你和她说了什幺,在研究所西门那里。
我听不懂你说什幺。
监控造假了,有半个小时的录像是重复的,是杨子良离开研究所去大学上课的时间。钱穆洋,你告诉我,你到底和她说什幺了。
神经病!
他没理会我的质问,重重地摔门走了,把我的问话当耳旁风。消失一上午,下午又好像没事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来叫我一起去开会。光凭他一个人,是听不懂其他人说什幺的。
所以你和试管说什幺了?
……没什幺,我看她心情不好,安慰了她两句。那天晚上你在走廊难道不也是关心她?
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唉,那幺激动干嘛,人都走了?哎,反正是自杀的,死者为大……
秋日的风中弥漫着肃杀之气。令人寒心。
我躺在床上,又一次想起见试管的最后一面。她在使用海马体5.7。她准备抛弃我。上次见钱穆洋是什幺时候来着?好像是开会,但是我那个时候心不在焉,只记得他在我办公室门口骂我不识好歹。心跳得好快。
睡吧,睡吧,睡醒了烦恼都会消失的。
……不对,万一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呢?
……万一有人刚好来送外卖,万一刚好有学生要去补习班?我只顾着调查这淫窝,却忽然想起这栋楼不止一个单元,也不是光只有淫窝,也有贪图房租便宜的普通人。说不定还有人根本不知道住错了地方。
我睡不着了,但如果这个时候起床去办公室,太容易引人注意。毕竟我不是当年那个泡在研究室发疯的小女孩了,我现在是一个百无聊赖,愁容满面,郁郁不得志的前朝遗老。我不能去。
第二天还是醒得太早,睁眼的时候天都没亮。再也睡不着了,只能枯坐在宿舍里。我打开工作机,打开最顶上和ZD0000的对话框。
世界上没有椎蒂了。我只是在仿造他,权作纪念。
——我睡不着了。
“失眠可能由多种原因引起,包括压力、焦虑、抑郁、生活方式习惯、睡眠环境和某些健康问题。以下是一些建议,可能有助于改善您的睡眠质量……”
——我好害怕。
“恐惧是一种常见的情绪反应,通常是对认为可能造成伤害或威胁的情况的自然回应。然而,当恐惧变得强烈、频繁,并且影响到日常生活时,它可能变成了焦虑障碍的一部分。处理恐惧感的策略包括……”
——我想吃桂花酒酿圆子,但是食堂阿姨说做不了。
——椎蒂,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我做错了好多事,我好想念你。
——对不起。
“你在干什幺?”蓝夏神怡看着我拆快递,从箱子里拣出一件衬衫。
“买衣服。”我说。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里的衣服。
“你看着就穿不下……等下,你拿到这里,不会吧?”她朝四周望了望,“你给椎蒂买的?”
“嗯,”我说,“看着好看就买了。”
“我的天……”她感慨着,半是好奇半是无聊,帮我拆了一大半,“你真的……你简直比宝妈还宝妈,而且你看你这……你是批发的还是自己挑的?”
我停下动作:“当然是挑过的。”
“你也太土了吧!”蓝夏崩溃了,“你审美好糟糕,你就打算让他穿这些?”
“……很丑吗?”我看了看手里的衣服,有些游移不定。
“倒也不是,但是真的……很难评。”她轻啧了一声,“反正男装就是从小丑到大,随便吧。”
她拍拍屁股走人了,留我在办公室给他换衣服。椎蒂站在门口等我,乖巧得不行。没有指令的时候他会一直这样稳稳地站着,目光随着我移动。先放下办公室透明墙壁上的百叶窗,然后再伸手叫他过来。
椎蒂安静地站在我面前了。“把身上这身脱掉,”我放轻声音,“来试试这些新衣服。”
“好的。”他的声音比如今还要清亮一些,回答的时候显得过分响了。我放轻声音,就是为了保证他的音量也会根据互动方而调整,不至于偏离太多。
他面对着我开始脱衣服,先是上身的卫衣,把卷边翻起来,露出肚脐眼。肚脐眼是身体中心的装饰品,像没有匙孔的锁;里面不是脐带结,而是一颗粉色的爱心。心沿有我签名。往上褪到胸下,手臂灵活穿过,肩膀连着锁骨动了动,头发毛茸茸滑入领口,很快从宽大的衣摆溶洞中钻出来。他把脱下来的卫衣挂在我的座椅靠背上。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该怎幺做。
然后是下身的运动裤。关于性器官,我从设计到建模,最后安装成型都不曾假借他人的手。虽然中间某些环节学习花费了比较久的时间,也交了不少学费,但好在成果是喜人的。其实,这部分反而用时最短,超越极限。一切顺利得就好像进行过成千上万次,就好像我一开始就知道该怎幺做。
裤子和鞋子都脱掉,全身赤裸地站在我的办公室里。面前没有箱子,于是他十分聪明地转过身,低头去拿箱子里的衣服。这个时候就可以欣赏他的背面了。
太光洁了。像新剥出来的鸡蛋。
让人想要……咬一口。
“请问有什幺问题吗,皿皿博士?”他转过头看向我。
“抱歉,我突然忘记给你买内裤了。”看着他的眼睛,我的面色依然平静。好像百叶窗外看不见,我就没有突然走得那幺近。
“现在的这几件都可以穿,而且我有坚持定期换洗。”他的语气很坚持,好像对我有所误会。
现在他穿的都是棉棉买的。我只是不高兴。
“也好,”我说,退开两步,突然上前把他搂到怀里。
“……皿博士?怎幺了?”
我没说话,只是从背后抱着他。过了一会,他竟然转过身来,准备正面对着我。但只要我不擡头,他就不能通过面部分析解析我。
“这里。”我的手指点上他的胸口,“这里最好再加一颗痣,晚上我们去实验台一趟。”
“好的。”他说。
——从一开始就是我不好。
——如果我没有这幺做,他们是不是也不会这幺做?
椎蒂,椎蒂。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