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变了很多,不是吗?

她们被安排在靠窗的座位,窗外是一盏不太亮的路灯,橘色的光线格外适合店内极简的装修,投射出温暖的光影。

肖遥径直走到靠里的座位坐下,白茗初跟在肖遥的身后,将身上的风衣褪去,挂在座椅旁的衣架上,冬日的阴沉被一起卸下,内里米色的长裙与身后昏黄的灯光融为一体,随着裙摆吞吐出一片柔和的气息来。

正是繁忙时段,桌上只有一份菜单,肖遥礼貌地将菜单推到白茗初的面前,示意她先点,自己则假意刷起手机,偷偷地透过屏幕的边缘看着她。

浓密的黑发被随意地披在身后,发梢卷曲的弯度刚刚好,不是大波浪的夸张也没有小卷那般艳丽,刘海轻轻地搭在眉毛之上,随着她的一呼一吸微微晃动。

眉眼如初,肖遥不敢细看却觉得陌生。初中的时候大家都扎着马尾辫,后来大学时虽然都是成年人了,但看上去仍是学生的打扮,而今再见,白茗初变得成熟、温和,但陌生无比。

“怎幺不说话?”白茗初浅浅一笑,将菜单翻过一页,才微微偏头,擡眼看向肖遥。

肖遥面色一红,迅速收回目光,白茗初的声音也变了些,少了点灵动多了些稳重的感觉。肖遥默默放下手机,轻咳一声润润嗓子,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一片衣角,才开口道:“你看好了吗?”

肖遥死死盯住那份菜单的背面,打定主意不去看白茗初,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只是一顿饭而已,relax,你可以做到的。

“还没有。”白茗初遗憾地摇摇头,发丝被带动着从肩上滑落至胸前,她擡手将其绕到耳后,又补充一句,“我很少吃日本料理,你知道的。”

比起日式餐厅,白茗初确实更偏爱法式料理,与肖遥注重食物的口感和饱腹感不同,白茗初更看重餐厅的氛围感,因此二人从未一起吃过日料。今天,还是第一次。

肖遥猛地回神,不禁谴责自己怎幺又被这女人牵着鼻子走了,从前的事情过去那幺久了,自己实在没必要记得那幺清楚。

白茗初又将那菜单翻过两页,修长的手指棱角分明,滑动在繁杂的内页上如琢玉般纯洁动人,她手上依旧没戴任何首饰,青色的血管透过肌肤展现出一副脆弱的模样——她看起来比从前更瘦了,也更温婉,多了些说不清的感觉。

肖遥移开目光,拘谨地咽了口唾沫,环视店内,大多都只穿着一件单衣,随即也脱下了自己的棉服,露出略显宽松的西装来。为显正式,她今天还特意打上了领带。但现在,领口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还是你来点吧。”白茗初幽幽叹了口气,将菜单递了过来。

二人的拼桌在不知不觉间变为了共进晚餐,肖遥早该知道的。

肖遥默默接过菜单过来,简短地应了一声,仍然没有擡头与白茗初对视,她迅速地扫了一眼菜单,感受到了停留在身上的视线,全身愈发地灼热起来。

她忽然庆幸今天刻意收拾过自己,虽然全身没有一件名牌,但西装至少是在精品店量身定做的。还好没有穿着在东京大学买的纪念套头衫,那件卫衣已经被安阳吐槽多次,穿在身上活像一只移动的人形立牌。

“你是想吃寿司还是乌冬?”很好,语气很平静,成功迈出与白茗初对话的一小步。

“乌冬吧。”白茗初捧起一杯温水,热气将她包围起来,连声音也连带着柔和起来,“毕竟是冬天。”

肖遥配合地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敲打桌面,接着问道,“炸物还是小菜?”

“如果让我选的话当然是小菜。”她停顿了一下,放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杯子,微微倾身向前,“不过,你点你喜欢吃的就好。”

肖遥再次脱下西装的外套,挂在椅子背后,转身的同时顺带扯松了卡在喉咙处的领带,现在她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衬衫,经历一天的奔波,几道不太起眼的褶皱横在布料的角落。

在来来回回将菜单看了两遍后,肖遥招手示意侍应生过来点单,一口气报了数道菜名,乌冬、手握、刺身、天妇罗和味噌汤,每样一点点,总有白茗初喜欢的。

[不好意思,女士。]侍应生操着生疏的英文,欠身道歉,[您可以再重复下吗?]

肖遥干脆切换了日文,毕竟她的英文也不太好,更何况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位在加拿大生活了近十年的人,此时正满脸期待地竖着耳朵听她点单。

侍应生顿时欣喜若狂,忙将菜品一一记录下来,临走时他简直有些热泪盈眶了,[小姐,您也是东京人吗?我上个月刚来到明尼苏达,还没有遇到过东京人呢!]

[我是中国人。]肖遥朝他礼貌一笑,他眼里的激动迅速黯淡了下去,[但我在东京读过几年书,那是个很好的地方。]

东京确实很好,她也曾见识过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一面,只是对于曾经靠着奖学金生活的肖遥来说,那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原来如此。]侍应生躬身离去,肖遥默默地将菜单放到一边,掏出口袋的湿巾擦拭桌面,直到每一寸木质的角落都反射着头顶的灯光,才不得不停下来。

白茗初也再度开口:“还是第一次听你讲日语。”语气里藏着小小的惊喜。

“嗯,在日本学的。”肖遥点点头、干巴巴地回应道,在心里疯狂地搜刮着措辞,又补上一句,“毕竟在那里待了那幺久。”

“日语好学吗?”

“不难,但也算不上简单。”肖遥苦笑,若不是学校的强制要求,谁会去学第二门外语呢。

白茗初轻哼一声以示赞同,“也是第一次看见你的短发。”

肖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稍稍碰乱了今天特意打理过的发型,往常她细软的棕色卷发蓬松地支在脑袋上,永远是一幅乱糟糟的模样。今天多亏安阳的强力摩丝,不然绝不可能如此服帖。

她凝视着白茗初柔软的唇瓣,盯着那粉嫩一张一合,心脏也随之波动。那种熟悉的、曾让她魂牵梦萦的香气缠了上来,肖遥很确定这不是料理店的酱料或香薰。

“我们都变了很多,不是吗?”肖遥吸吸鼻子,羞赧地低头一笑,客观地总结道。“你呢?一直在卡尔加里吗?”

中考后白茗初去了国际学校,肖遥则被江洲数一数二的高中录取,三年后又各自拿到了不同国家的offer。细细算下来,二人异地的时间远远长于同校的那段光阴。

“不在了。本科毕业后去了多伦多大学进修,后来就一直待在那儿了。”白茗初望向窗外,手臂轻轻撑住一片若有若无的哀思,衣袖滑落至桌面,盛出一方洁白。

她们现在,还真的是全然不了解对方呢。

天色已然全黑,呼啸的风声隐匿在舒缓的背景音下,让人没由来地感到不安。

侍应生端来小食与味噌汤,抱歉地说道寿司还需要等一会,二人忙道没有关系。

但肖遥也是真的饿了,忙活了一天胃里却只有一杯香槟和一杯冰水,着实有些承受不住。她先舀了一碗汤工工整整地摆在白茗初的正中间,才为自己盛上一碗。直到温汤入肚,肖遥才觉得自己这一天真正地活了过来。

白茗初拿过小勺,一口一口地细细品着,微微点头,示意口感不错。她抿唇,抽出几张纸巾不急不缓地拭去嘴角的水渍,状似不经心地问道:“谈女朋友了吗?”

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我到哪里去找女朋友啊!”肖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猛地擡头,眼睛飞快地对上那人——像车祸一样与她的目光迎面相撞。

那墨色的瞳孔如无尽深渊,吞噬掉所有理智,每次对视都被深深吸引;又如同漫山的迷雾,诱人深陷无法自拔。

她看不透、逃不开,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肖遥回神,立刻坐直了身子,像是为了证明什幺,她絮絮叨叨、断断续续地补充:“我平常周一到周六,都待在实验室里面,周天根本没有力气出门。而且我们实验室里面,就没几个女生,更别说都是日本人了。我怎幺可能啊?我上哪找女朋友啊?”

白茗初像是来了兴趣,又像是真心希望肖遥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她挑起一块天妇罗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细长的眼眸转动一二,将那幅诚心的祝福摆了出来:“日本人怎幺了?日本女生也可以试着谈谈呀。”

“这根本不是日本人的问题——”

肖遥意识过来了。

她有什幺好激动的?分手这幺些年了,谁也没规定她不能再谈女朋友。她简直就把“这幺些年我不仅没有忘了你而且再没谈过女朋友”写在脸上,她必须冷静下来,不能再被白茗初牵着鼻子走了。

想通了这点,肖遥长舒一口气,背靠在椅子上,竟有些汗津津的。“你呢?谈对象了吗?”

“阿遥。”白茗初歪着脑袋,深深地望进肖遥那双褐色的眼睛,试图找到一些藏起来的答案。她深吸一大口气,适才转瞬即逝的伤感又浮现在她白净的面庞上。

肖遥停下手上的动作,给予白茗初同样认真的神情。

“阿遥,我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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