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下,天色入暗。
一晚上,两个老友叨聊了一整夜,这店铺里四处都是冲着臭酒气,说到尽兴时,这两老头还胡乱撒散了花生米,搞的地上到处都是花生米跟秽物。
梁予馥实在被这两好头的臭酒气,熏到快要发昏,她宁愿坐到店铺里,跟众多皮毛兽骨睡一晚上,也不想跟那两老头待一晚上。
天色这一转亮,胡老头不好意思继续叨扰老朋友,便醉醺醺的搭在梁予馥的肩上跟曲掌柜告别离去。
梁予馥吃力的把胡老哥丢上马车里,才又折回去拿他们遗落下的包袱。
这一来一往的,搞的她是筋疲力尽,这胡老头虽说不壮不高,可还是个实打实的老男人,那全身臭酒气的半身搭在她肩上时,她有瞬间觉得自己的肩是会被压垮的。
她边走边捶捶肩膀,就停在店铺外跟小贩要了碗凉水歇一会。
她大汗淋漓的擦着汗,心想着她有好几日没洗澡了,都不知道何时能找个小客栈洗梳一番都好。
梁予馥顺道买了肉夹馍跟饼,准备路上吃...
又或许是老天眷顾着她,她竟是一眼就看到赤竹巷的吴二公子,恰好的走出曲掌柜的铺子。
"吴二公子,怎也来到凤翔府了?"
她突生疑虑,惊的连肉夹馍都没想着拿了。
更是怀疑,该不会...庞大人也在秦州?
梁予馥心中一阵低落且烦闷,本欲走回马车跟胡老头碰面,却故意在街上踌躇了一些时间。
终于行到马车前时,却听见胡老头在马车上哼了几声,"小子,我还以为你跑了呢!世风日下,空有能力却无人脉的人,是独自活不下去的。"
"老邓黑心是黑心,但在他的手下做事,只要老老实实的,还会有口饭吃的。回燕都后,你记得上缴了传信,否则我也难帮你跟老邓求情,让老邓留下了你。"
听见传信,梁予馥瞬即一愣,诧然想起在慈心刘家的是非,径直问道:"若是交了传信,我又怎能自由的出去燕都了?凭什幺你不用交,我就得交传信。"
胡老头嗒嗒的以酒瓶敲着马车,醉言醉语,"我这哪是什幺传信,这是老邓替手底下的人,在承天府置办的通关文牒。哪个人想干活能不交传信,上表忠诚的?你小子就是太天真。"
胡老头唠叨了几许,才睡了过去。
梁予馥见马车上无声,她摸摸藏于身上的传信,想起庞大人交予她的用意,便是赋予了她能作主的自由。
既是如此,她又怎幺能把她的人生交由他人去掌控。
邓明与琥珀案有所关系,却能在琥珀案中全身而退,只怕身后必有所依仗。
她是幸运没在公堂上跟邓明碰上面,可却难以提防,若是邓明知晓了,庞大人替她置办的新传信。
这把柄若是落入邓明的手中,依邓明此种人的狡诈,若是被他察觉出什幺,只怕她是自身送肉饲虎,还会反过来害了庞大人,这断然万万不可!
梁予馥双手紧捏着衣摆,知道自己如今是进退无门。
可她想,传信既是庞大人赠与她的自我,那她为何不能替自己再争取一次。
庞大人不愿收下她,自有他的道理,那幺如若她能找机会靠近庞大人,再慢慢地洞悉他的顾虑,时间久了,她总能有机会向庞大人证明,她不是一无所处的。
既是一无所有且走投无路了!那她还怕些什幺呢?
大不了,再被庞大人拒绝一次罢了!
梁予馥把吃食放上马车,她耐不住私心,竟是调头跑了回去。
她奔至,在这人海茫茫的大街上,熙来攘往。
看着这满是人头攒动的街景时,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如此漫无目的追赶,如夸父逐日了无尽头。
可是,在大大的喘气之下,她的心全静了下来。
想起庞大人给她的传信,让她从此有了作主人生的可能。
那幺就算眼前是了无结果,是场毫无胜算的冀望,她也应该听心而动。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论为私还是为情,她就想千方百计的待在庞大人的身边。
纵然面前还有无数次的沮丧跟失落,只要有一些些机会,她定不能轻易地放过!
倏忽,街上的酒楼上,突被一张长凳骤然给破了窗,落于街上断成了两节。
巨大的声响,刹然吸引了梁予馥的目光。
同时,一条黑影从高楼处避躲而出,黑影形如光电,并然而出,轻踏于酒楼屋瓦片之上时,刷刷两声,瓦片霎时掉落。
街上的行人,皆被这声巨响给惊的顿手停足,也引的酒楼附近的行人,如禽奔兽遁,连忙避祸。
梁予馥仰头,一眼可见庞郁就站在破窗之处的酒楼之上,飘逸的宽袖、玉冠丝带,随风清逸异常。
庞郁冷眼无视街道上的众人,只是对着黑衣人朗朗而道:"阁下若是想讨教几招,倒也不必作如此打扮。"
"想杀我,就这般见不得人吗?"他的笠帽已然摘下,随意往高处抛下,只是冷语出语嘲讽。
卫矛趁黑衣人被庞郁的声音分了心,他从地而上,一跃便踏穿了屋瓦,迎面就朝黑衣人,以破釜沉舟的力度,狠砍而去,如雷怒诉,"想找死,老子奉陪,吃我一刀。"
唰的一声,屋脊兽瞬时被削断了身首,成了身首异处的碎石块。
破窗的黑衣人身手利落,与卫矛对招更是果断毒辣,招式劲飒如风,速度快的不像一般的练家子,更像是专取人性命的刺客杀手。
这散落一地的瓦片还未落地,双方的刀剑已然过了数十招。
这屋檐上的打斗看得是梁予馥胆战心惊,时刻绷紧着弦,死盯着战局。
梁予馥虽不懂武,却也看的出黑衣人的剑法有些诡异,若是习武之人便能一眼看出黑衣人的武术非大燕的武学招数。
卫矛的刀削铁如泥,手不容情,凌烈的招式一招接着一招,说什幺都不可能给对手有喘息的机会。
这般精彩的打斗,看的是梁予馥与街上好事之人,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若非屋檐的刀剑金声格外响耳,怕是街上好事之人会鼓掌叫好。
梁予馥见他们已经对招数百,黑衣人路数虽怪异,却不敌卫矛粗矿的刀法,俨然每况愈下,越发的吃力。
卫矛自恃占了上风,不怕和对方硬碰硬,面目更是凶狠如取命阎罗,毫无留人性命之想。
他这连环摘心的刀法,劈砍力猛招招下了死手,连另一侧的脊兽突被狠狠的劈砍,落地碎成尸骨,惊得好事之人纷纷走避。
连梁予馥也微微挪动,想避开落瓦脆石。
岂知黑衣人见己不利,性发急,便挑剑散瓦,轻踏下街贩,弄翻数个竹篮,使计逃脱。
街上人见状,众皆如鸟兽散地奔走闪避,梁予馥避无可避。
一双夺命的无影之手,迎面就冲着梁予馥而来。
吴槐吃惊,却也来不及将街上的梁予馥给扯开。
"卫矛!"庞郁见状,认出了人,情急下疾呼。
一把翅刀,如飞鸟出鞘,直飞削过梁予馥眼前的黑影。
啪唰一声,翅刀便定穿于壁上,逼的黑衣人旋身躲避,直扯开跟梁予馥的距离。
梁予馥愣然呆晌,事后一想不禁浑身冷汗,她差点就被那双黑影之手,给扭断了脖子,拉进地狱之门了。
就在梁予馥闪神之际。
刺客见机,不再与卫矛纠缠,瞬即趁机跃窗入内。
卫矛见状,双眦皆惊,怕是此举会害了家主的安危。他直跃入窗,却迟了一步,酒楼里的青剑与横刀,已纠缠到了一起。
飞散椅架,刀器相击,铮铮刺耳不绝。
街道上的人,已无人有好事之心,等着看戏了,只是退避三舍,连商铺都赶紧关上大人,自扫门前雪。
梁予馥不知庞大人要不要紧,她扭头本想去寻官爷,可她非本地人,连官府在哪都不知晓,去行的路程时辰皆不可得知。
她想庞大人所在的阁楼对面,恰巧也是阁楼,与其痴痴地等着,主动出击才是她的性子。
梁予馥在手掌上绑上几圈布条,她丝毫不惧怕的把商贩推至屋檐下,作以蹬踏之处,这才灵活的攀上商户的屋檐。
她不敢扭头去看地下,这几尺之高之距犹如她儿时攀附砖墙的两倍之多,只得性定的直望高处,双手直攀窗格,使出浑身气力,以求最快的速度站定,终于翻身登上了阁楼。
她才攀上窗格,只见阁楼里的战况激烈,庞郁与黑衣人打的难解难分。
铛的一声,一把青剑便横于横刀之上,本出手毒辣的刺客竟是停留着片刻犹豫,如未曾想取庞郁性命之意。
庞郁本温和似水的眼睛,在察觉到刺客只守不杀的心思,他的眸子突冷清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刺客是来刺杀他的。可这般狠毒只对付他的卫士,却不敢对他下死手,怕是想来活擒他吧?
两人实在僵持不下,刺客趁势急攻数招,剑招快如急弩。
庞郁运气抚掌一击,喀喀两声,窗格霎时一裂,刺客中了一掌,喷血余地。
他冷眼思道,这刺客的心是乱了,所以出手更是次次狠招,他实在不懂这刺客是在急什幺?
为何着急着抓他?
庞郁这人,向来没太多心慈手软的念头,他闭息以左足勾了桌脚,砸于刺客于前。
刺客自知此招难以避身,猝然持青剑把木椅劈砍成半,散了一地的木屑粉块,飒飒如尘。
庞郁皮笑肉不笑,持横刀于立,眼神凛傲,"急什幺?这幺急着抓我交差吗?"
庞郁见刺客沉默,俨然是个受过良好训练的卫士,他便自知此人,没用处了,就算留他一条命,也没能得半点消息的价值,倒不如送人一路走好,还能少受点折磨。
刹那间,庞郁杀心已起,他腾踏而起,霎时刀光横飞,气势锐不可挡,登然横扫,毫不掩饰想置刺客于死地的歹狠心思。
刺客知其庞郁招数重中有轻,凛冽中化着绵柔,明明使着招数不多的横刀,却身法轻煞如旋风,让人难守亦难攻。
两条打的正凶,人影交缠极紧,毫无空隙,使得卫矛难以出手,只能在旁干着急。
在对面阁楼观看的梁予馥见状,担忧庞大人。
恰巧,她的余光瞧见卖铜漆器的商贩落下的铜镜,在墙面上映出美丽的光影。
她见到阳光,霎然生出一计,顿时又攀下阁楼把铜镜背负登楼之上。
她抓住对的方位跟机会,持铜镜借以阳光为无影之剑,直乱黑衣人的路数。
刹那间,突见屋里一光影左右闪晃了刺客的眼,使之目难视清,心焦意乱,使得脚步招式都散乱了起来。
一个闪避踉跄,刺客中了一掌,胸口的气竟是怎幺都提不上来,只得急得刀刀盲目狂攻,在狂躁之间,庞郁被狠狠地划了一刀。
与此同时,横刀叠覆着那道突兀的光影,同携着机会,划过刺客的颈脖。
唰的一声。
庞郁左臂一沉,他反手一刀,毫不犹豫,瞬即便斩杀,更是轻易地割下刺客的头颅,倘若易如反掌。
杀人取首级,对他易如庖丁解牛,信手拈来。
眼见赤血落地,便轻若为尘。
这身首分离的尸首,倒于窗边,喷溅的鲜血如水柱般喷洒于顶梁之上,白色窗纸如雪花沾染了红梅,满是血腥之气涌出酒楼。
此等貌若仙人的公子,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连躲于角落的小厮都害怕的很,也忍不住晕厥,自觉无命可归。
庞郁见酒楼的小厮晕厥,他无心管闲事,只是一脚将人踢于边上,淡笑的拾起一壶酒倒于沾血的横刀之上,擦了擦这横刀上的血迹。
见这血腥场面,他不仅面色毫无反应,也不觉得希罕,只是放松含笑的擡眸。
庞郁的发带依然清雅,头发却有几丝的纷乱,他扭头,见由铜镜反射出来光影...
远远,他一眼就跟持铜镜的小姑娘对到了眼。
原来她跑到对面阁楼看戏吗?
梁予馥被庞郁瞧得心惊,手中的铜镜赶紧绑缚背在背上,顺着刚才路径,爬下阁楼,准备把铜镜放回原处。
她可没有偷铜镜啊!只是借用的。
有了上回在燕都被逮进黑牢的可怕记忆,她生怕被商家跟卖铜镜的小贩主人给逮到了,把她送官府办了,再进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