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宵是被水声吵醒的，滴答，滴答，洞穴壁顶的水珠砸落下来的声音。
“嗯……”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尝试性地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被人牢牢用绳子绑住。再一看，自己正置身于当时翡存庚带人举行仪式的那个洞穴里。她呈一个半坐的姿势，被人靠在那尊用黑布遮盖的巨大雕像脚下。
翡方鸿盘腿坐在她的不远处，微微侧头发现了她这边的动静。
“……你醒啦。”
“唔！”檀宵的脊背颤抖一下，“你、你为什幺要做这种事，把绳子解开。”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脸上右侧的镜片不知何时裂开一道裂纹，像是和谁进行搏斗所致。“哦哦，会解开的，不用这幺紧张，我现在过来给你解开。”
“……”
翡方鸿蹲在她身侧，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反而心不在焉地扫视着她脚边的土地。
“？堂哥？
“……我们一起回去吧？这里面肯定有什幺误会，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只要你现在解开绳子——”
翡方鸿忽然擡起头，“误会，对，肯定有什幺误会。”
他抓住檀宵的肩膀，“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和翡瑾川上床，是他强迫你的，还是你勾引他？”
“……”
“小宵是个温柔的好姑娘，所以肯定都是他做的，都是翡瑾川逼你的是不是？”
事到如今，他为什幺还在纠结这件事？她感到胸口有一股愤怒的空气向上翻涌，
“……为什幺，你为什幺还在纠结这件事？”
“为什幺……因为这很重要啊。”
“什幺‘很重要’？我的‘贞洁’？”她说出口时感觉这个词有些讽刺的意味，果不其然，翡方鸿的表情扭曲了。
“我不需要用‘贞洁’向谁证明什幺，说到底，那种东西和你有什幺关系？你，作为我的堂哥，我是否是‘受害者’和你有关系吗？还是说，你觉得把我绑到这里能替我复仇？”
翡方鸿的脸色有些受伤，“当然有关系！我、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好，你又坚强、又善良，虽然经历了那幺多不幸的事，却从来都没有自暴自弃，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和翡家的人一点都不像！所以，告诉我，你、你是被迫的对吧？”
从他慌不择言的口吻中，檀宵瞬间领悟到什幺，原来他一直都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女人来看待的。一直以来，她都把目光放在翡瑾川身上，从来都没有注意到翡方鸿的异常。
“小宵，你说话啊，你一定是被迫的对吧？你不可能做出明知是兄妹、还上床的那种恶心的事情对吧？”翡方鸿说着，情急之时抓住了她的肩膀逼视着她的眼睛。
她可以骗他，假装自己是受害者，这样委屈求全、博取翡方鸿的同情，如此一来他一定不会对她做什幺。但是……
“恶心”……翡瑾川的话语声忽然在脑海中响起，那个月夜他坐在钢琴椅上、一个人凝视着装满她的相薄的背影在脑海中划过。他清美的双目，一定在重洋彼岸无数个深夜凝视过卡在尾页的戒指。
说着，“如果我们不是兄妹”，他微笑的，却又有些痛苦的美丽面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独属于人类的感伤的情绪。
檀宵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不，你错了。我是自愿的，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任何的强迫。我爱着翡瑾川，既是对哥哥的爱，也是对恋人的爱。”
她吐出一口颤抖的空气，在他人面前说出这句话，要比在翡瑾川面前更难。当她确认了这份感情后，心中霎时充满了平静。
“若你觉得这让你感到幻灭，那幺就在这里杀了我也无妨，我对他的心意绝对不会因此动摇。只是，我们的感情，和‘恶心’这个词沾不上一点边。”
“……”
檀宵说完之后，不再去管翡方鸿，而是闭上了眼睛，被捆在身后的手指握紧中指的硬物，那是哥哥赠予她的，他们爱情的证明。可惜，他们只差一步就能走到最后了，一切却都将在这里终止。
“啪——”
翡方鸿重重给了她一耳光，刚才为止还算和蔼的假面破碎掉了。他狠狠地说，“你这贱货！”
檀宵的头发散开了，她侧着脸，沉默地看翡方鸿站起来焦躁地走了几圈，最后停在她的面前。
他显然发现了她背后握紧的双手，走过来揪起她的手，一把拽掉了那枚戒指。翡方鸿用两根手指夹着那枚银白色的指环，放在她两眼前，一字一顿地说，“好，那我偏不杀你，我要在你面前，把那小子杀了，这样东西你一辈子都用不着了。”
翡方鸿指尖一弹，戒指被抛到高空，叮当地摔在石洞坚硬的地上。
檀宵的心跳加快几分，但她强行装出平静的模样，“这不可能，他随身带着枪，你最好别去找他的麻烦，你是没有胜算的。”
翡方鸿笑了下，“哈哈哈，是啊，确实如此，就算没有武器，他也一直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但是，可笑的是，一到了关于你的事他就没什幺脑子了。”
洞口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不悦地冲翡方鸿喊，“……你在干什幺，怎幺把他放在角落里、不看着他，我说过他很危险了吧？”
傅鹰。他衣服上有多处破口，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他在对上檀宵双目的时候表情有些凝滞，但很快地，将角落里的某物拽到他们面前。
翡瑾川被紧紧绑起来，脸朝下地趴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他头发上有凝粘状的暗色液体将发丝糊在一起，额角同样有血留下来，染污他的半张脸，唯有一双锐利如狼的眼睛死死盯着檀宵面前的翡方鸿。那双眼睛森寒得令人害怕。
傅鹰将一只脚踏在他的反剪着的手背上，翡瑾川只是不声不响，眼睛没从翡方鸿的背影上离开片刻。
檀宵意识到翡瑾川至今为止一直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一样被绑起来，刚才他们二人说的话，以那个距离完全听得到。
翡方鸿背对着傅鹰，不咸不淡地说，“我以为如果让小宵看见他，她的回答说不定会被他干扰……看来是我想多了，这女人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看到檀宵惊讶的样子，有些得意地说，“我把你打晕后刚想带走你，这碍事的家伙追了出来要找你，我骗他说你去看到了傅鹰留下的足迹，然后自己从小路离开了。他刚开始信了，冲进树林中要找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子拔出手枪对着我，我差点就要交代在那里……”
“可是刚好，这个杀人凶手也许是恨极了翡家，”翡方鸿从傅鹰的方向努努嘴，“正好因为翻窗摔断了脚，偷偷躲在别墅附近的树丛里，想等天黑再离开，要不是他从背后扑倒翡瑾川，帮我脱身，我们还真没办法抓住他。”
傅鹰冷冷地说，“我没帮你，我们不过是有共同的对手因而暂时合作……我刚刚去看过了，他们还没有找过来，要做就赶快动手。”
翡方鸿站起来，走到翡瑾川身边，蹲着抓起了他的头发，把他的上半身揪离地面。翡方鸿拽掉了堵在他嘴里的布块。
“……放了她。”
翡瑾川说，然后脸上被狠狠挨了一拳。被击打的沉闷的声音响亮异常。
他侧过头，吐掉口里的一口鲜血，继续大声地道，“我说放了她！”
翡方鸿拽着翡瑾川的头发，声音不乏怨毒地道，“本家的骄傲、翡氏正统的天才对吧？凭什幺你的血统就比我们的高贵？凭什幺？平时那幺一副看不起人的假惺惺的样子，你是一生下来就要继承翡家的对吧？这下看你死了怎幺继承翡家。你没想过自己也有被我打败的这一天吧？被你看不起的人踩在脚下的感觉怎幺样？”
他挑衅的话语没有激怒翡瑾川一分一毫，他只是执着于檀宵，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放她走，不然我绝对会杀了你。”
“你要怎幺杀了我？你什幺都有了，难道还不够吗？为什幺连别人心爱的女人都要抢？我明明也是她的哥哥，为什幺你就能让她喜欢？”翡方鸿逼近了翡瑾川，盯着他狞笑，“我不仅不放她，我还要在你面前强奸她，然后亲手杀了你。”
“喂，别说蠢话，快点动手就行了，我们得离开这里。”傅鹰不满道。
翡瑾川死死盯着他，眼中透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我要杀了你，我绝对会杀了你，我会用尽所有手段，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翡方鸿被他阴冷的目光盯着，忽然感觉脚尖发麻。为了将这种令人不快的感觉抛诸脑后，开始用雨点般的拳脚攻击起躺在地下毫无防护的男人。
檀宵的眼睛睁大了，一声声沉闷的击打声令她心里作痛。她极力挣扎，借靠着雕像的力道站起来，“翡方鸿，停下！不要再打了！”
檀宵跌跌撞撞地奔向正在施暴的翡方鸿，想阻止他施加在翡瑾川身上的动作。
“你别过来，很危险的！”傅鹰皱皱眉，冲她警告道。
但他说的有些太晚，翡方鸿气性上头，一把推开靠过来的檀宵。她站立不稳，身体结结实实地向后倒去，头撞击上凸起的一块石头。
剧烈的疼痛让檀宵眼前一下子发黑，所有的声音都远离了，翡瑾川似乎隔着远处喊了一声“小宵”，但她听不清楚。只有头部的剧痛让她发晕想吐。她感觉到后脑与石头撞击的部位传来清脆的响声，然后有什幺粘稠的液体一下子涌了出来。檀宵感觉到很想吐，也几乎站不起来。
可是，不能就这样放弃，因为翡方鸿拳脚的声音仍然在持续，而翡瑾川所承受的痛苦不会比她的小。
檀宵勉强坐了起来，脚边踩到什幺温热的液体，黑暗中，她察觉出那是翡瑾川的鲜血蜿蜒而下流到她的脚边。她的心脏猛地被揪紧了，所有的痛苦都远离了她的身躯。
就在这时，她被捆在身后的手摸到了那块坚硬的石头。本该阴凉圆滑的石面上出现一道清晰的断面，边缘处颇为尖锐，正好可以用来割断绑着手腕的绳子。
檀宵微微垂下头，伪装成因为刚才的冲撞而暂时头晕眼花的样子，一边暗自以手腕处的绳子摩擦着断面边缘。也许是翡方鸿因为她是女子而轻视了她，绳子绑的并不算结实，使得动作颇为便利。
一大滴液体沿着头发滑下，落在她的虎口处，那是她自己的鲜血。血液淋淋漓漓地不住往下掉，啪嗒，滴在她的脚边，和翡瑾川的血液溶为一体，然后汇聚成一道细流，在黑暗中，血液汇成的溪流如同一条黑色的小蛇，朝着众人身后的那尊黑色巨像爬行而去。
有什幺东西亮了下，正对着檀宵的，从翡方鸿身体的间隙里，她看到翡瑾川凌乱的发丝下和血污的额头下露出一只眼睛，虽然承受着来自上方的攻击，也不在乎，只是看着她的方向，连带着她快速磨动的手腕。翡瑾川似乎笑了下。
这时，绳子断开了。
傅鹰也在同时冲进了二人之间，是他终于看不下去了，想阻止翡方鸿的暴行；还是感到厌烦，想亲手了结翡瑾川呢？檀宵把缠绕在身体各处的绳结松开，站起来下意识地朝混乱的中央走去。
翡瑾川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的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这也许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慌张。“快走！你快走，不要管我！”
翡方鸿诧异地回头，他破碎的单边镜面反射起白光。而傅鹰的双手正以慢动作伸向翡瑾川的颈部。两人包围之间，翡瑾川侧躺着蜷缩在地上，只有眼神慌乱万分，语无伦次地喊着她快走。
翡方鸿扔下翡瑾川要过来了，要来抓住她。檀宵的膝弯处有些发麻。
怎幺办，不快点的话，翡瑾川会死。她如果不逃开这里的话，翡瑾川会死，可是她如果逃走不去阻止他们的话，翡瑾川也一定会死。
“唔嗯！……操，放手！啊啊啊——”
在檀宵的面前，翡瑾川张嘴狠狠咬住了翡方鸿的小腿，后者口中立刻大声痛叫起来。
他在用眼神催促她离开，他正用尽全力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檀宵的胸口痛起来，拔腿一刻不停地从他们身边跑开。
傅鹰似乎瞟了她一眼，但没有追过来。她不顾一切地奔跑，连头都不敢回一眼。因为她害怕回过头去会看到他们杀掉翡瑾川的瞬间。
身后传来痛呼声，还有搏斗的声音，所有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檀宵的眼前模糊起来，是泪光，还是正逐渐逼近她的洞穴的光亮？她的耳侧好像若有若无地听到什幺，
“……我爱你。”
这样说着的，细若游丝的，翡瑾川的声音。
檀宵哭了。
……
檀宵一直奔跑着，跑到双足都麻木起来。如果不再快点的话，翡瑾川随时都有可能死，也许他现在就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但檀宵不愿去想象这种可能性，她尽力往别墅的方向跑去。逃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暮霭沉沉，走哪里都有迷路的风险。
不行，这里离别墅太远，等到找来人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檀宵的脚步踩进松软的土地里，脚下的小叶草被压弯了而微微塌陷下去。檀宵向旁边瞥了一眼。
开阔的草地，正好是当时发现翡存庚二人尸体的地方。
檀宵脑子里闪过什幺。再回去找人就太迟了，是的，那支消失的手枪！傅鹰应当没有机会再去转移证物，如果当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手枪的话，凶器一定还留在这里！
可她要是没能找到的话，珍贵的时间就会被浪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