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腥味。

分不清究竟是泥土的腥味,还是海的腥味,亦或是血的腥味。

海岸的沙,岩石,海鸥,四肢化作植物一样地插进没有水分的沙底,你想动弹,动不了一分。

自己明明在床上,身子沉在被褥中,却宛如陷入沙地,一点一点往下沉,是螺旋状的沙。

你晃了下眼球,视线聚焦在可视区里的幽幽冥光,方块的区域是天花板,竖线之光是窗帘缝隙泄露进来的明月辉痕。

那月亮白得跟太阳似的。分外刺眼。

天外之月转为日,起床,上班,下班回来,躺下,闭眼,耳畔又回响那些大海才拥有的波涛与鸥鸣,时隐时现。

嗅觉出了一些问题,好在你技艺娴熟,哪怕这世界沉溺于血海,眼前所视之地皆是岩浆与跳动的肉体器官,你也凭借自己的经验,使工作不出岔子。

你知道自己身处在幻境。

这是理智值的降低带来的短暂性功能失控,只要熬过这一阵就好。

可你不知道什幺时候才能过去。

心情很不好。

炼狱一般的幻影过三天就消失,天空乍明,身体却伫立于海岸,僵化为一棵棕榈树。

熟悉的人就在不远处。

布加拉提带领特里休走去那幢岛屿上的教堂,不过多久,乔鲁诺也便追进去。

阿帕基独自立在石滩上,小孩在踢球。像是游戏中穿模一样地跌入地底,树仍然扎根于土地,他的身子就这样坠落于你的眼前,不是当初远远站在一边,不是动画里那样单纯的空了一块,薄薄的躯体只是一块被神明随手丢下的破布,气球的皮与揉碎了的骨与肉,都轻飘飘又重重地砸成一个堆。

你是一棵树,就在这堆烂肉前面单单站着,自始至终伸展拼命向上的枝叶,汲取他溅出血水之后那自行流失的养分。

甜的,又很涩,很苦。

你趴在床边,冲着地板狂呕,胃里仿佛不止塞了阿帕基的血液,还有他的肉与髓。

胃在疯狂殴打你。

绞痛感掠夺走你的力气,身体不知为何动弹不得。血管似乎都异化成了茎,皮肤化作鳞纹,肢体僵硬。

随着太阳的升起,这些令你失去自主意识的丧失感又全都消失。

布大善人发短信问你这周过得好吗?你回不好,他问你怎幺不好,你没回。

当天下午,他就过来找你,仔细询问你是怎幺回事。你回答得断断续续,他拉你去医院。

『你觉得我是精神病吗?』

『总要吃药缓解一下吧。』

他没说自己信不信所谓的理智值,你也不知道他怎幺与医生说的,只开了一些药,说是助眠。

『一直睡不着,人会死的吧。』布加拉提这幺说。

是这样吗?

你只听过人不吃饭喝水会死,不知道不睡觉会死。

这夜,布加拉提陪在你身边,他要看着你入睡,他说既然决定帮助一个人,就不应该半途而废。

至少不能因为睡不着觉这个原因让你死掉。

他握着你的手,你半睁着眼,眼睛干涩。布加拉提起手向下合拢你的双眼,热度穿透眼球使其发胀,你不舒服,又不想让他放开。

『……哪里不舒服吗?你流眼泪了。』

布加拉提拿开被你润湿的掌心,你抓住它,让它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为什幺这幺好。』你道,『我心里很难受。』

回应你的是他的沉默。

『我真希望你不是一个好人。』你蹭着他温暖的手,说着。

这样,你就不需要救他了。

『我并不是一个好人。』他回应。

这次轮到你沉默。

第二天醒来,布加拉提就已经走了。你以为是药物的效果,上一天班,夜里按时吃,可你又一次失眠。

你与阿帕基躺在同一张床上,有时是具完整的遗体,有时是片糜乱的肉堆。

浸湿被褥的血液与沾污嗅觉的尸臭,你蜷在被子里,渐渐感到麻木。

以为自己可以适应,幻觉却故意似的变换招数,这次在幻觉中死掉的是你,乔可拉特用柳叶刀切开你的表皮,像是对待某种被捕猎的野物,他叫你皮开肉绽,扯断你的筋,掰碎你的骨。

制作一盘松子鱼,一刀一刀,刀刀见皮不切断,顺着肌肉纹理削出一层层薄薄的肉片,神经一条条被切割,最后砍下你的脑袋。

夜晚的凌迟挨到白天,你苍白着脸,几天吃不下饭。

『给你放一星期假,赶紧回去休息,你这抖得吓着我了。』

好心的面包店老板将你赶回去家。

吃一口你就呕吐,夜里被活剥的感觉还在白天持续,神经不断抽搐,你趴到地上,肉体痉挛。

疼痛到黑暗的深夜,那些感知才如潮水般退去,地上一片湿,汗水夹杂着血水,今天是这个月的生理期。

幻觉消失,生理期的疼痛却堪比凌迟,身体在地板上打滚,半昏半沉的意识,你听到有人在敲门。

“……!……!”

来人在喊你的名字,声音熟悉,你爬过去,支起身给他开门。

他抱起你奔去医院,你听见他在骂人,听见他的焦急,属于人类生命的体温让你恢复了些意识,你被放在病床上,护士给你打上针。

好累。

你终于闭了眼,沉睡好一阵。

张开眼,坐在床边守你的是邻居先生,身体不再疼,除了身下流淌的血,你感受不到别的。

邻居先生注意到你的苏醒,擡起头,说吓死他了,还好你没事。你半睁着眼,浑浑噩噩。

出院之后,邻居先生照顾了你几天,做饭陪睡监督吃药,又帮你去延长假期。

布加拉提上门探望你,见你倚在穆罗洛的怀里,没说什幺,放下送给你的水果,转身便走。

你没有理会他。

过去一个星期,生理期结束,身体也有好转。你不记得发生了什幺,只有那些可怕的幻觉留有残余,后知后觉才止不住恐惧,没有谁想被千刀万剐。

得知这段时间是邻居先生在照顾你,你感谢他,可惜你没有钱,没办法回报他。

他说,你多给我做点好吃的吧。

失眠有一些缓解,但幻觉与噩梦仍存在,乔可拉特每晚都在梦里凌虐你,渐渐的,你习惯了。

恐惧也失去,忆起这个名字,想起那段感受,你只产生将他同样千刀万剐、剥皮去骨的冲动。

坐在你对面吃早餐的邻居先生身子一抖,说你的眼神简直是急冻寒冰。

你慢慢啃起煎蛋面包。

感到自己失去了什幺。

你不知道那是什幺,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某样东西正在消失。

身体产生了渴望。

为了弥补这份缺失似的,心灵产生了渴望。

渴望星空,渴望水,迫切地渴望一切能够包容你、又使你安静的东西。

你将脸埋进水里,直到意识即将模糊;凌晨醒来无法入眠,你便搬小凳子到门口走廊,楼道灭了灯,眼睛里只有银白的弯钩与夜幕里星星点点的光斑。

直至寒冷,直至出阳。你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幺,为何自己可以撑下去。

身体凉得像具尸体,旁边也有阿帕基。

你宁愿自己是在做梦。

『怎幺在外边?』邻居先生开门,被坐在门口昏昏欲睡的你吓了一跳,『你一直在外边?』

『嗯。』

『坐在外面不冷吗?为什幺不叫我陪你?』

『不想打扰你……』你垂着脸缓缓眨眼,『夜空能让我的心安静。』

邻居先生捂了捂你的脸与额头,确定你没冻着。你回房吃早餐,正常上班。

装哑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正大光明敷衍人,老板与看板娘都不会在工作之余拉你闲聊,你可以名正言顺偷闲发呆。

邻居先生回来后就陪着你,你一句两句与他聊天,他言夜空寒冷,以此为契机,聊到了那广阔的宇宙。

你忽然有了倾诉的冲动,给他讲述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故事——起源于宇宙,却与大海相关——印斯茅斯小镇的阴霾。

让邻居先生感受完“进入诡异邪门的大西洋闭塞小渔村”、“从酒鬼口中得知大衮密教的起源与镇中隐秘”、“无奈在镇中过夜半夜被追杀,目睹从海中走出的鱼人怪物”、“逃离疯狂的印斯茅斯并报警”、“警察围剿印斯茅斯”、“鱼人竟是我自己”……你意犹未尽,不等邻居先生做出反应,继续讲起与大衮相关的深海谜团——克苏鲁的呼唤。

『你的意思是世界会被章鱼怪毁灭?』

邻居先生从你干巴巴的英语演讲里回神,眨巴眨巴眼。

『那是克苏鲁!』你更正,『颠覆一切物质、力量、宇宙法则!』

你挥舞起双臂,『咿呀!克苏鲁发糖!』

邻居先生:???

邻居先生欲言又止,『你终于发疯了?』

『没有。』你放下手臂。

虽然没成功吓到他,但有人愿意跟你聊这些东西,心情放松了不少。

夜里,阿帕基的尸骨还在你的旁边,但不再有流脓的血液,不再有腐臭,干净的他与干净的你躺在干净的被子里,这一次,你睡得很安甜。

荒木说过,提升san值需要你感到快乐幸福,你想了想之前的经历,自己可能还是需要朋友。

与朋友聊天,还有布妈咪的拥抱摸摸,可以有效清除你因san值降低而不受控的胡思乱想。

羊毛不能只逮着一只薅,邻居先生不是时时都在,所以你把第二“折腾”目标定位在布加拉提。

下班你去布加拉提家蹲守,布加拉提站在你身前,神情古怪。你告知他自己的需求,布加拉提表情更是古怪,『你来找我只是需要一个拥抱?』

你点头。

他说好吧,对你张开手臂,你站起来扑进去,他轻轻拍拍你的后背。

不是同一个人,却还是有布妈咪的感觉。你紧紧抱着他,西装紧实的材质印着你的脸,自己像是要融进去。

“……”

布加拉提好像要说些什幺,你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听到他张开唇,但是什幺也没说。

他仅在最后叹了一口气。

你抱够了,放开他,把新做的甜点与披萨交给他作为这一次的报酬。他没拒绝,只说拥抱是免费的。

布加拉提送你回去。有手电筒,经过几次练习你已不会在夜里于面包店与公寓之间迷路,但布加拉提家到公寓的路线你认不清。

路上,你开启爱手艺(洛夫克拉夫特英文Lovecraft)故事大会,向亲爱的布加拉提先生传递什幺是宇宙恐怖。到了家门,你也不放他走,请他进屋,继续给他讲《异形》、《迷雾》、《湮灭》、《深空失忆》……

屋外黑灯瞎火,布加拉提听完,说你这是在恩将仇报。

你良心大发现,在布加拉提临走前给他加讲《火星人玩转地球》,给他听笑了,走时提醒你记得学意大利语,你鼓起脸,他绝对是故意的。

日常改变了一些,但没太多变化。不过是被窝里多出来阿帕基的幻影,每周保持与布加拉提写意语小作文,下班回来与邻居先生一起吃饭。

痛经比以前疼得厉害,除了打止痛针,没有别的办法。

眼见不灭钻石的剧情就要开始,你仍没想出应对策略,即便现在过去,空条承太郎也不会立刻跟随你来那不勒斯,他肯定要先解决杜王町的谜团。

你可以把漫画交给他看,直接剧透,但是这样会掀起怎样的蝴蝶效应?你不清楚。

如果普奇有派人监视承太郎身边的情况,会不会加快普奇的计划,导致世界末日提前降临?

时间线与事件打乱的话,你所获得的这些信息就不具备优势了。

所以,这一次先保证护卫队的三人不死,保证黄金之风顺利结束,再通过波波联系上承太郎,想办法于石之海故事线之前解决普奇。

……等等,你怎幺把康一忘了,他会在黄金之风开局来到这里,你可以通过康一联系承太郎。

那幺不灭钻石你就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参与。

(可以说是没有的)计划终于有了(可以说是没有的)进展,你心安理得,过起黄金之风主线触发前的开摆日常。

奶茶与水果茶大卖特卖,才过去几个月,就有店家推出相似的饮品。毕竟奶茶简单,只要在味蕾上有些天赋,又有经验,复刻出基础奶茶相当容易。

幻觉与失眠都在逐日消失,老板不再时常赶你回家,看板娘也道你气色健康不少。

果然咸鱼就要过咸鱼的日子,摆烂万岁!

没了福葛老师与米教练的凶残特训,生活别提有多滋润,周末瘫着睡觉打游戏,就算不写小作文布加拉提也不催你。

然而幸运A终究是让平凡日子发生了波澜。

『我想找你问一下路~』

多亏意大利语的学习,你没有错过这段剧情。

一个戴着蓝色帽子的男孩拿着地图问看板娘,此时老板正在厨房,而你在做奶茶。男孩的同伙进入店里偷面包,被你抓个正着。

『放开我!放开我!』

小孩一脚蹬掉你,往门外跑,纳兰迦卷起地图也想跑,被你一把揪住。

『你干嘛!』

因为被你揪住后领,纳兰迦挣脱不开,你挑了两块比较好吃的面包,塞进他衣服里。

他呆呆愣了一下,你拍一下他的后背,他回神,顺着你的力度从门口逃跑。

看板娘将此事告诉老板,老板叹气,说你可真是好心,面包钱就从你工资里面扣,你比OK。

『这附近的小混混太多了,都是离家出走或者没妈疼没爹爱的,这世道,唉,都看惯了。』

你看着老板为流浪儿唉声叹气,心想,这位老板做的好心事(收留你与看板娘)可比你(给特定角色送面包)好心多了。

小混混只闯进这幺一次,某天,你买完菜回去,路上碰见头发染成金色的纳兰迦,与动画同样的着装与配色,很好认。他正与其他小混混谈笑。

你走过去戳戳他,他在你靠近的时候没理你,被你戳两下,才认出你,吓了一跳。

『这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是!』

小混混问纳兰迦,纳兰迦急忙否认,你对这群小孩扬起微笑,双手轻轻揽纳兰迦的身子,要他跟你走。

『呦呦,漂亮姐姐找你耶,真羡慕!』

『诶?!不是……!』

纳兰迦想挣开,表情惊慌,但他的后脑勺埋进你的胸里,又脸红起来,挣扎的幅度也减小,半推半就,被你带回了家。

经你几周目的观察,大约摸清楚了这群小男孩心态变化的规律,只要一埋胸,他们的态度就会变软。

你不太明白胸怎幺会影响这幺大。

纳兰迦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不断地问你为什幺要把他拉到这来,表情又转为凶悍,告诉你他可不是好惹的,就算你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他也有勇气跟你斗!

你尝了一口熬出来的鲜汤,盛出蒸好的米饭,在米饭周围浇上土豆咖喱鸡排,与汤一起端到桌子上。

纳兰迦更加紧张,『你是要迷晕我?』

你用勺子分出来一些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去。纳兰迦盯着你,问你为什幺不说话。

『我是一个哑人。』你牢记自己的人设,运用自己超垃圾的意语水平在纸上写,『饭前要洗手。』

你又拉他去卫生间,指了指水龙头和香皂,纳兰迦擡头死盯着你,不情不愿地听你的话洗手。

洗完手,你和他一起进食香喷喷的午饭。意大利的超市没有卖咖喱块,这是你自己用香料调配出来的,碍于原材料的限制,这只能说是盗版咖喱。

纳兰迦是还紧皱着脸,不知是在怀疑饭里有毒还是觉得咖喱难吃,但几口下去,他表情就变了。

眼泪从他的眼眶流下,他急急忙忙擡手擦掉,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继续吃,吃得很快。

烫出泪了还吃得这幺急,有这幺好吃?

你慢慢嗦着勺子,想起他跟那群混混都是偷面包吃,这一顿咖喱的确美味。

『谢谢……』他还在吸鼻子,『但是我没有钱……』

你写这是免费的。

『为什幺对我这幺好?之前也给我面包,我不明白……』

为了返还人情。

『你很像我远在家乡一个朋友的弟弟。』你写,『欢迎下次来玩。』

你又塞给他一篮面包与各式小饼干。

『这样你就不用偷了。』

纳兰迦的双目再一次盈泪,『我、我一定会回报你对我的好意!』

不要这样。

再这样下去,什幺时候才是个头。

曾经那些纳兰迦对你的好,你永远都无法还清。

纳兰迦离开你的家,此后,他没再出现。

你翻看剧情,此时他应该是被混混陷害,关进了少管所,一年以后才出来。他出来以后,就会被福葛捡到,布加拉提帮助他治疗眼疾,让纳兰迦想要追随布加拉提。

这部分剧情没你什幺事。

接下来的一年,你过得轻轻松松,除了老板、看板娘、邻居先生和布加拉提,你就没有更多的社交,假期没人逼你出门,可以安安心心地瘫在家,打打游戏、看动画片。

生日这天,邻居先生给你带来一包小礼物,你以为是那种无聊的套路,比如项链香水之类的,结果居然是美少女战士的变身器!

“Moon   prism   power-make   up!”

你举起变身器转圈圈,来回变换动作,“爱と正义のセ—ラ—美少女战士(aitoseigino   se-ra-bisyoujyosenshi),セ—ラ—ム—ソ(se-ra-mu-n)!月に替わって(tsukinikawatte)、お仕置きよ(oshiokiyo)!”

“呃啊!”

邻居先生攥紧胸口面目狰狞后退一步,『水冰月好生厉害,这就是月亮的力量幺!』

『太快了,我刚变完身,还没发招呢。』

你取下额前佩戴的月亮冕环,向他挥去,『月之冕,出击——』

邻居先生被重击到弯下腰,“呃唔!”

『月光升华——洗礼!』

“噗哦!!!”

『月亮公主华丽圣光——』

『月亮螺旋心攻击——』

『彩虹月亮爱心攻击——』

“噗哦哦哦哦哦——!”

布加拉提拎着包装袋上楼,入眼的就康诺罗·穆罗洛被你打倒、再起不能,以及你摆各种POSS的画面。

是新的敌人!

你对准进入攻击范围的布加拉提,举起魔法棒——

『银月水晶力量之吻——!』

布加拉提迅速朝后倒退一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这才反应过来你是在玩闹,回给你两组点点点。

“Atashi   se-ra-moon   deisu!”你举着法杖继续摆POSS。

布加拉提:……

邻居先生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直起身,向布加拉提打招呼,布加拉提点头回应。

『生日快乐。』

布加拉提给你他手里的袋子,里面就是生日礼物。你打开,金狮子与头顶的赤红宝石,是雷欧奥特曼的变身戒指!

『这个礼物我应该没有挑错。』他笑了笑。

你戴上无名指,握拳,“雷欧——!”

可惜这只是一个玩具。

兴奋十多分钟,你就蔫了,可布加拉提人都来了,你不好赶他走,就请他进门,一起吃蛋糕。

没弄蜡烛也不唱生日歌,你直接把蛋糕切好,开吃。

布加拉提问你不许愿吗?

你摇头。

到了万圣节,布加拉提邀请你去和他们玩,你不去,在家和邻居先生玩找不到糖就捣蛋。

每次都是邻居先生赢,你强烈怀疑他动用了替身,可你又不能揭穿,被怀疑就完蛋。

圣诞节,你还是拒绝布加拉提,过年,你也拒绝。

邻居先生不在家,你下了楼,天上的烟花足以照亮所见之处,你跑向大海,在海浪的冲击下高举双臂迎接新生的星星,身旁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片幻影。

“阿帕基。”你对着他微笑。

他的胸前空出一块血洞,他擡着头,同你一起仰望星空。

“新年快乐。”你于海风中说,“来年也要一起呀。”

海风吹起他干涩的头发,你望着他,过了一整夜。

冬春似乎让某些蛰伏的事物早早复苏,失眠与猩红的世界再一次降临,床榻变为随心跳鼓动的巨型肉块,黏糊糊又湿冷的血浆,让你擡起腿都困难。

阿帕基的肉体在腐烂,即使适应过一段时间,你还是会吐。溃烂从他伤口处的脓疮开始,渐渐露出他苍白的骨,不是动画里浪漫处理过后星星点点的消散,而是一步步,被真菌侵蚀。

再也看不到他漂亮的眼睛了,再也看不到他光泽理顺的长发,你勾住他的指头,那里只余下纤细坚硬的骨节。

鼻腔酸涩,眼睛酸涩。

自己仿佛被包裹在某人的身体里、被怪物吞进了肚子里,唯一的伙伴消失了,徒留你一个人在陌生恐怖的世界里苟活。

你终于忍受不了,将阿帕基的尸骨亲手打碎。

不会再有人陪你,混浊的心灵回归澄澈的空虚。

失眠的情况好了许多,因为你知道不会再有人真正陪你了。

『那个,我……』

四月,下班回来,家门前坐着一个小男孩。纳兰迦托着下巴,见到你,立马起身。

你开门,请他入门。

他已是黑帮的扮相,成为你熟知的纳兰迦。其实算不上熟悉,以前你从不与他交流,了解他仅仅通过动画。

一起吃了晚饭,他说好吃,又犹犹豫豫,你猜他可能是想对你说什幺。

『你需要我做什幺吗?别看我年纪小,但其实力气很大!』

他向你展示他手臂上的肌肉,你摇摇头,不需要。

碗里的食物都是变质的血与肉,通过纳兰迦的正常反应,你确定世界没有变异,这一切仍是你的幻觉。

纳兰迦还与你说了什幺,你没听清,时有时无的流沙声与肉块的鼓动会干扰正常的声音,而为了不陷入这些幻觉,你时不时就需要确定真实的世界是怎样。

记忆总是在断片,行走也踩不到地面,有时会摔倒,因为脚下不是铺平的直路,而是起起伏伏蠕动着的肉块与内脏。

情况严重的时候,老板就给你放假,奶茶饮品是暴利,光是拿到分红,就足够你付房租与日常的支出。

纳兰迦时常来找你,他不聊黑帮的事,只聊自己的朋友,聊福葛,聊米斯达,聊布加拉提。

他小学没毕业,又不服输,请有大学学历的福葛教他学习,但他总学不会数学,数学太难了。

你写学不会就算了,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

纳兰迦不服气,虽然他学着学着就想偷懒,但他觉得自己没有不行。你无心与他争辩,只告知他,数学后面还有物理化学生物地理。

一起去书店找教材,店长帮忙找,纳兰迦翻一遍理科科目的教科书,娃要崩大溃。

最终你们决定去看一场电影,平复一下被知识冲击的心情。

“Mista!”

纳兰迦冲前边排队买电影票的人挥手,是米斯达。

米斯达回应纳兰迦一声,随后两眼盯着你。这样的开头你几乎习惯了,也盯着他。

两人嘀嘀咕咕,语速太快,你听不懂。米斯达大大咧咧地对你笑起来,你无动于衷。

你在手机打字问纳兰迦想看什幺,纳兰迦说你不用掏钱买票啦,米斯达请客,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米斯达兴致勃勃,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演员莫妮卡·贝鲁奇主演,今年的新片!

这电影你不仅欣赏过,还看过拉片。具体情节没记清,只对拉片的解读有一丁点印象——女主角象征二战中的意大利,而男主对女主的感情则代表了导演对意大利深沉的感情。

米斯达买来电影票,三人入座。即使有英文字幕,你也半懂不懂,因为有些词汇你已经忘记了,只看着眼熟。

演员的演技令你不适,小镇男人们下流的打量、女人们的敌意、男主视角下导演刻意模仿偷窥的镜头,都让你恶心得想吐。

女主玛莲娜没有自我,她只是一个被窥视被众人幻想的美女。有了丈夫则有了主人,成了寡妇,她就任人宰割。

观影没到一半,你就觉得这镇子上的人全部是煞笔。

受不了,气得你肝疼。你感觉自己要乳腺增生,闭目养神,断断续续地看。

终于,玛莲娜被生活逼成了娼妓,男人们争先恐后为她点烟,没有一个人关心她眼中流下的泪。

电影到了玛莲娜被群殴,你终于忍不住,轻声骂出几句。

煞笔煞笔一群臭煞笔,这脑残破封建镇子怎幺没被炸?

纳兰迦与米斯达都惊异地转过头来,纳兰迦张大嘴巴,问你,你不是不会说话吗?

……没忍住破功了。

你这才解释自己是在日常表演。

纳兰迦听出你的意大利口语稀烂,深表认同,如果是他去别的语言的国家讨生活,也会这幺干。

继续看影片,剧情发展简直到了你无法理解的地步,玛莲娜离开小镇,自战场回归的丈夫在男主隐蔽的帮助下寻回玛莲娜,而玛莲娜居然跟随丈夫回到这个全员恶人的小镇!

你现在的心情重回当初看《蝴蝶夫人》的时刻。

『祝你好运,玛莲娜女士。』

男主对女主第一次对话,也是最后一次。联想到那位拉片up的解读,男主作为一个小男孩,对玛莲娜的遭遇无能为力,导演作为一个意大利人,对意大利故土的遭遇无能为力。

一个人或许可以影响一个人,但是仅凭一个人,几乎不可能影响一个国家。

意大利不管是政治经济军事,还是国际地位,都和你的意语水平一样烂得稀碎。

他只能祝愿自己心爱的祖国未来好运。

『我骑车离去,仿佛是在逃跑,逃离她,逃离那些萌动,那些梦境,那些记忆。』

我逃离我的祖国,逃离我的过去,我的童年,我的爱,我的家。

『我想我该忘怀了,当时的我确信,我能够将一切抛诸脑后。而如今我年事已高,度过庸庸碌碌的一生,结识过不少女人,她们一个个都对我说‘别忘了我’,但我已经记不得她们,直至今日,依旧只有她,令我无法忘怀。』

我以为我应该释怀了,当初远走他乡的我坚信自己可以做到。可我不过是一介普通人,雄心万丈,却什幺也无法做到。途中漂泊过许多国家,它们每一个都各有各自的美好,可一路走来,全都比不过那最初的地方。

『玛莲娜。』

玛莲娜,My   land。我的故土。

我的恋人是我的祖国。

站在国家的立场,你不认同这位导演在电影中对意大利无辜的诠释,但作为一个人,又深刻理解导演对故乡永恒的爱与思念。

电影结束,电影场的灯开,你已泪流满面。

『诶诶?你哭啦?』米斯达慌里慌张摸自己的帽子,左摸右摸,最后拿自己的袖子给你擦眼泪,『最后结局挺好的嘛,她和自己的丈夫团圆,镇上的人也不欺负她了!』

他不懂。

你懒得与米斯达解释。

离场,米斯达与纳兰迦聊起观影体验,纳兰迦没怎幺看懂,他觉得无聊,镇子里的人也莫名其妙,米斯达则兴奋,因为他是莫妮卡·贝鲁奇忠实粉丝。

你与纳兰迦默默听米斯达安利莫妮卡·贝鲁奇的另外两部电影,以及花样狂吹。

最后,米斯达问你,你观影完有什幺感想,你打字,都杀了。

抛开政治隐喻不谈,里面的煞笔简直气得你要大杀四方,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有一个小时你脑子里都塞满了杀杀杀。

由于你的精神状态过于美好,纳兰迦与米斯达都不敢吱声。沉浸在杀戮的幻想里,你回到家,发现纳兰迦早就与你分别。

你陷在沙发上,沉在肉球里。

今天,没有吃饭。

纳兰迦隔几天就过来,有时碰上你与邻居先生的茶话会,就一起吃。邻居先生在时,纳兰迦不会多说什幺,只有独自跟你待在一起,他才愿意倾吐自己的心声。

他讲起自己的家庭,一个很爱他的母亲,一个不爱他的父亲。他觉得那个男人是个人渣,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渣。

『你知道和你一起工作的女孩子她的父亲吗?我之前撞见一个男人在纠缠她,就上去打抱不平,结果那是她的父亲。』纳兰迦不爽似的从嘴里噗噗噗喷出几口气,『那也是个人渣,自己去赌钱,没钱就来找自己女儿要,欠债还想卖掉自己的女儿,还好我阻止了。』

『纳兰迦真厉害。』你没有灵魂地捧写。

“嘿嘿。”纳兰迦笑起来,『因为那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就留意了一下。』

他又谈起布加拉提,布加拉提和自己的父亲不一样,同样严厉,但布加拉提是为他好。

『我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好父亲就好了。』纳兰迦捧脸感叹。

『换一个爸爸。』你写。

“啊?”纳兰迦张大嘴巴,『爸爸是可以换的吗?』

『血缘上的父亲与感情上的父亲不一样。』你唰唰写,『坏爸爸就踢掉。』

『唔……可是很奇怪啊……』

『认布加拉提为干爹,你就拥有好爸爸。』

『啊???不要!这样太奇怪了!』

你不懂纳兰迦怎幺如此抗拒,印象里男同学经常互相认爹认爷认祖宗,也不妨碍他们平日称兄道弟。

『算了,我现在已经和那人渣划清界限,不会有往来了。』

哦,他觉得好就好吧。

送走纳兰迦,你踹几脚地上的肉块,心想为什幺女同学之间认妈却不认姥认奶认祖宗。

追溯源头,果然是宗法制的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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