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嗯?』
邻居先生复上你的嘴唇,旁若无人地意图安慰你。这里没有规定公共场合不可以接吻,邻居先生也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可要你克服别人的目光,需要极大的勇气。
米斯达从座位站起身,手插兜里往你们这边走。
邻居先生抚摸起你的后背,说你身子都僵了,亲过这幺多次,还这幺不习惯?
他轻笑着,而你头皮发麻,手脚也是。一不小心泄了声,他又笑几声,舌尖退出来,咬咬你的嘴唇。
米斯达与你们擦身而过,像是不认识你。
明明走来时一直紧盯着你,誓要盯穿你,可越过去,那道目光却刹那间消失。
你不明白自己心中的兵荒马乱来自于哪里,因为尴尬吗?又或是你只是害怕被米斯达注视。
从见到第一面起,你就害怕。他的目光总令你不适,太过于直白,带有攻击性。与乔鲁诺隐藏起来的刀锋不同,米斯达毫不遮掩,但他不遮掩的不是刀刃,而是那宇宙洪荒里旋吸所有光芒的黑洞。
因为太过有力量,所以恐惧于被那股力量摧毁。
米斯达不讲话,你就不会懂他的想法。他只这样盯着你,你就不懂他是什幺意思。
你原本是不怕的,痛了太多了,就怕了。
出了电影院,你才慢几百拍地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你打字:我们这样看起来是在谈恋爱?
邻居先生瞥着你,随后挑起眉,『你才发现啊。』
你呆,缓缓放开挽着他的手。
『怎幺,你很在意这点?』
你慢吞吞打字:我觉得这样不好。
邻居先生没说话。
『那你想和我谈恋爱吗?』
隔了不久,他又说。
你摇摇头。
『唉……你啊……』邻居先生叹口气,重新把你的手塞进自己的臂弯里,『放心好了,我不会误会的。』
可你不是这个意思。
邻居先生的身体温暖,气味也舒适,被他抚摸很舒服,被亲吻也是。你仅仅想让自己好受点,并不是……
『这样显得我好像是在玩弄你。』
你手没缩回去,手机里打出来的是这样。
『我不介意被你玩弄。』邻居先生这幺答。
你放下手机。
这样一点也不好,这幺做不就是同学们都讨厌的所谓的渣女?自己分明没那个意思,却在玩弄对方的感情。
你纠结着,烦恼着。
所有的烦恼与不愉快,快乐与不开心,在视野里出现阿帕基的那一刻,全部都消失。
『喂,你怎幺走路不看路!』
巷口拐角的他撞上一个人,迎来路人的指责。他就和你几年前遇到的那样,凌乱未经打理的白色长发,胡子拉碴。手攥酒瓶,仰头往身子里灌,听不见身体之外的声音。
『你好奇他吗?』
邻居先生出声询问,你收回视线,他在你耳边低语。
『他原本是个警察,但是因为受贿,还拖累了同伴,把他的同伴害死了。原本判了几年的刑,结果这才半年,就被人赎出来。』
你听着这熟悉的话,略有恍惚。
『那个死掉的警察真倒霉啊,碰上个这样的同伴。』
“……”
你很想去反驳点什幺。
下意识地,脑袋里转过好多说法,好多画面,想要解释,但理智回神,他说的又没什幺错。
是谁把他赎出来的?你打字。
邻居先生压低声线,贴近你耳边,道,一个黑手党。
……
世界是一个万花筒。
不是说它多幺的绚丽多彩,而是不论你怎幺转,都会有相同的颜色。
自己永远都不会比布加拉提重要吧,你想着。他愿意对布加拉提笑,愿意为布加拉提去死。你想让他留下来,他都不愿意。
到了家门口,邻居先生摸摸你的脸。
『别不开心了,嗯?』
他弯下腰,柔声细语,一副对你很亲切的模样。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邻居先生会跟你开玩笑,会陪你玩闹,但不会这样,像是在哄一个永远伤心的小娃娃。
『别对我这样。』你平静地道,『别对我这幺好,我害怕。』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幺进家门的。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控制住才没有逃跑。
回过神来,你已经坐到沙发上,玫瑰花束倒在桌子上,湿润的花瓣零零洒洒掉了许多,不再如刚放进怀里时那般娇艳。
你不知道它能放在哪里。
那些花也许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宾馆里枯萎,乔鲁诺也早已将送给你的花变回了叉子。
这束花该怎幺办呢?人类可真残忍,掐掉花儿赖以生存的营养来源,制成礼物送给你,让你亲眼看着它零落凋谢。
“……”
很想说点什幺。
你好想说点什幺。
点开通讯录,里面却没有一个是你想拨通的。
好想说中文,想要有谁能听得到。不要意大利语,不要英语。想回到大学宿舍,和妈咪室友们一起随心所欲地聊天。
没关系,只要成功救下他们,自己就能回去了。
哪怕自己不当幼教,自己也可以开一间小店,就算当幼教也没什幺,总能有一种活法。只要饿不死,总能活的。
哪一种活法都比在这里拯救世界来得轻松。
没关系,快了,快了。
快点来吧,快点来吧。快点来吧,快点来吧。
还有八个月。
你什幺也没想,正常地上班下班,与邻居先生一起吃晚饭。你没再提接吻训练的事,也没再找他给你陪睡。
没有鲜血,没有虫子,没有幻觉。
什幺都没有,没有味道,没有颜色,没有声音。
玫瑰花不知被你弄哪去了,可能是扔了。它枯萎了吗,你不知道。
十月十日,布加拉提给你发短信,问你要不要一起聚餐,你回绝。回到家,邻居先生送给你礼物,你才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是自己的生日又怎样。
许的愿望又不会实现。
起床,上班,下班。吃饭,工作,睡觉。
你感觉自己是一只兔子。
兔子在和乌龟赛跑,这次你没有睡,可你跑完一圈一圈,乌龟没有赢,你也没有赢。
你惊异地发现,这个赛道,它根本没有头呀!
越过钢铁的丛林,越过桥梁。穿越影影幢幢的人群,跑向大海,奔往石滩。
人有向下坠落的本能。
海水包裹你的全身,冰冰凉凉。你可以看到从自己口中吐出来好多好多晶莹的泡泡,自己是一条悠闲自由的海鱼,海波却席卷起许久未剪的长发。
你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类。
又久违地、真实地感受到,这真正回家了的感觉。
什幺都不用再想,世界不需要你去感悟。拯救世界?不需要。
鼻腔灌进来水。
水与白晶的盐与泡泡,沙子与摄入蓝水的金色光束,闪耀、旋转。
视野之内的东西全部都争先恐后灌进体内,但这一点也不痛,心里不再有感觉。
自己是在干什幺呢……
不知道。
什幺都不用再想,真好。好想酣畅淋漓地大睡一觉,希望这只是大梦一场,不愿被叫醒。
“——!”
身子被拖出水,身体里的水被迫挤出。
嘴巴被灌入空气,胸口又被挤压。往复几次,你意识到,这是有人在给你做人工呼吸。
睁开眼,就见那熟悉的翅膀立领。黑色的短发,莹绿色的眼睛。
少年松开口,问你,身体没问题吗?
你缓缓眨了眨眼。
『没问题,谢谢,再见。』
从岩地上直直起身,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身体被水淹了一次,却跟没淹过似的。
简直无言了。
能不能给点有用的金手指?
回到家,换掉湿衣服,你想吃点好吃的。
哈密瓜、麻薯、火龙果、元宵、龙须酥……
这里没有这些东西。你去厨房切胡萝卜丁,刀刃削去食指的一块肉,一点也不疼。
你垂眼看着,没去处理伤口,转身去翻自己的背包。小指勾出苏小怜送你的虫箭项链,你往上面涂自己的血。
静置几秒,你又尝试把箭头扎进肉里。
……
人都能穿越,为什幺就不能把周边变成真的!
可恶。烦。
焦虑委屈在心里,烦闷无从宣泄。这该死的老天爷,你亮出优美的国骂,问候穿越以来遇见过的所有煞笔,也没能减轻你心中一丁点的憋屈。
你终于明白那些忙碌生活的社畜在空闲时间点一根烟的意义,邻居先生为什幺会戒不掉。
只是因为自己没经历过而已,所以才会不理解。
现在你理解了。
理智在求救,心灵在呐喊,再不做点什幺,它就要死掉了。
……
为什幺不能让它直接死掉呢?
走进便利店,站到透明橱柜前,买一盒,放兜里。
你曾抽过一次,那是高中时的混混同桌见你好奇,借给你抽。
那人还挺好,当时你学业压力大,他不爱学习,但能理解你的焦虑。同桌时常跟你开玩笑,说是想让你放松些。
你与他的交际仅限于此。
毕业后,听说他去当了兵,他家有钱有关系,就算不好好学习,以后过得也比你轻松。
大一时他联系过你,但你当时忙着学习忙着睡大觉(主要是睡大觉),没怎幺理他。
烟的味道你并不喜欢,不管是闻别人的,还是自己抽。那只会刺激得你使劲咳嗽,对缓解心理没有任何帮助。
明知如此,你还是向邻居先生借火,抽了。
“咳……咳咳咳……呕……”
才吸一口,你就移开烟,捂嘴干呕。
『别伤害自己了。』
邻居先生拿掉你手里的烟,从你口袋里搜刮出烟盒,停顿几秒,『这幺贵,你可真舍得。』
『有舍……才有得啊……』你虚弱地吐出。
『我明白了,哲学大师。』邻居先生拍拍你。
尝试失败,可你必须做点什幺,不然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主线来临。
不抽,但将烟放进嘴里。
就和忍不住吃东西一样,仅仅想咬点什幺,嘴巴动一动,显得你好像有一个可以倾吐的出口。
牙齿也可以拿来宣泄。
当你叼着烟,走在大街上,迎面撞上不知在街上干什幺的布加拉提。他无言看着你,问,你什幺时候学会抽烟的?
这和他有关系吗。
你打字:哪只眼睛看见我抽烟了?
布加拉提皱起眉,不再有交流,你起手从前向后撩一下自己的头发,与他擦肩而过。
那些黑手党又回到你的生活里。
时而是纳兰迦,时而是米斯达。纳兰迦仿佛终于想起还有你这幺个人,上门来找你。
即使看动画片你也要咬烟,纳兰迦哑口无言。他表现得十分无措,问你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因为自己一直没来找你,惹你生气了?
你说不是。
他问那你为什幺不开心?
你特别中二地说,是因为这个世界。
面对米斯达,你更没有好说的。有时路边遇到他,他就非要与你走在一起。你累了,就坐下,抽出一支烟。
刚放嘴里,嘴下就伸过来一只点了火的打火机。米斯达的手护着火苗,他的目光没有刻意看向你,这似乎是他的下意识行为。
你拿掉烟,打字跟他讲,自己不抽烟。
米斯达一愣,随即显得很是尴尬,烧起脸来。
『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玛莲娜了吧。』
回忆一下剧情,你目前的表现确实与她很像。米斯达灭掉火,没回答,低头把玩起打火机。
『你知道为什幺玛莲娜被那幺多男人围着,还要流泪吗?』
米斯达擡眼看你,无言片刻,摇摇头。
『抽烟只是缓解烦闷的途径,不代表她就喜欢抽烟。』
你平淡地瞥着他。
『那些男人喜欢的是自己的幻想,把凝视放在她身上,这只是欲望的投射,他们根本不了解玛莲娜的内心到底是如何。』
『她等待的不是别人给她点烟,而是能有一个人拿下她的烟,告诉她抽烟有害健康,帮助她脱离苦海。』
下单的草莓蛋糕上桌,给米斯达分一块,其余的自己吃。懒懒吐出一口气,手里的叉子捣弄盘子里东倒西歪的小草莓。
『呃……我是不是应该帮你拿下烟?』
米斯达貌似后知后觉。你把沾了奶油的草莓塞进嘴里,嚼了嚼,面无表情地看他。
拿下来有什幺用。
又不能解决你的问题,还不如美食来的有用。
又不能让你开心。
就纵使你对米斯达多幺不理不睬,他都像只被黄金体验变出来的苍蝇,非要围在你身边转。
这晚,你被他拉着去吃饭,没有别人,只有你们两个。喝了好多好多酒,趴到桌上,世界昏昏沉沉。
“米斯达……你怎幺这幺坏呢……”
“Prego?”
“讨厌死你了……”
“Non ho capito!”
驴唇不对马嘴。
你手里拍打桌面,他握住你,你抽几下,抽不出来。
意识清醒,你已经被他背到家门。他在翻你的口袋找钥匙,见你睁眼,连忙出言解释。
你摸索着打开家门,米斯达搀扶你,问需不需要帮忙。你摆摆手,踉踉跄跄地进卫生间,洗漱完,他也早走了。
走就走吧。
你磨蹭到床边,倒进去。
十一月份,推迟几个月的生理期终于到来。明明切到手指都不会痛,来个月经却痛得要命。
你又被邻居先生拉去打止痛针,但这次不再生效。
好在有邻居先生。
相比起玛莲娜,命运对你的待遇比她好多了。玛莲娜身边谁也没有,你好歹还有位邻居先生。
看板娘也关心你,她说自己没什幺朋友,你能来这里工作,其实她特别开心。
看板娘给你带来热乎乎的鲜汤,还有软和和的披萨。她自己做的。即使你没多少胃口,她亲自喂给你,你也不好意思不吃。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不知她从哪学来的中文摇篮曲,与你的意大利口音一样稀烂。她这样拍着你,你莫名地眼酸。
她擦去你的眼泪,对你笑笑。
生理期一连时间,还没有结束。纳兰迦上门来,邻居先生开的门。他进来看到你,手里抱着的大包小包掉落一地。
『你怎幺变成这样了!』他扑到你床边,『你没事吧?你这是怎幺了啊?!』
看板娘还在,你闭紧嘴,用眼神示意。
“哦……哦。”纳兰迦立刻心领神会,把自己抱来的包装袋一一介绍给你。
『听说你生病了,生病会没有胃口,我就买了点零食。』
他一包一包拿出来,牛奶片、巧克力饼干、火腿片、面包棒……
其实你现在比较想吃山楂制品,山楂卷、山楂片什幺的。
你打字表示感谢。
纳兰迦眼巴巴看你,向看板娘询问你的情况。两人快速交流,你的意语听力还没高超到如此地步,只觉得这是两只鸟。
忍痛带来的疲惫,你很快就睡了,鸟儿们放轻它们的叽叽喳喳。
十一日,还没结束,意识混混沌沌。看板娘一点不嫌弃你,你没力气,她就帮你换月经纸。你感动极了,无比想叫一声妈。
第十二日,结束了,终于。回归正常的工作日常,黑手党们再一次约你,这次,多了一个阿帕基。
你没关注他,眼睛不看他。
手机与阿帕基礼貌地相互客气,之后,没再交流。
布加拉提问你为什幺不给他写小作文了,你瞬间皱起脸,布加拉提轻轻笑,纳兰迦拿去你嘴里被咬牙切齿折磨的烟。
『别咬这个了,来,咬这个!』
你刚在想布加拉提怎幺这幺坏,就被纳兰迦的动作吸引。他往你嘴里塞一根棒棒糖,柚子味,人生第一次吃到这个味的。
『烟和棒棒糖都是长条,你要非得咬点什幺,不如咬棒棒糖!棒棒糖还是甜的,可比烟味道好太多了!』
确实。
柚子糖酸酸甜甜,比起柠檬糖微苦。三重味道刺激味蕾,比单纯叼烟有趣多了。
纳兰迦把他兜里装着的一把都给你,告诉你这个牌子的贼好吃,认准“xxx”,绝不会错。
MA……布拉布拉的,看不懂,反正就是ma开头后面很长一溜,你往手机里记录。
回去后,你就把烟丢给邻居先生。他问你不咬了?你晃晃手里的棒棒糖,表示那盒烟光荣退休。
『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吃个棒棒糖就这幺高兴?』邻居先生还很诧异,『前几个月你看上去像要去揍人。』
这……你也不知道。
因为终于来月经了?记得有谁说过,生理期对情绪的影响很大,说不定是它一直不来,导致体内激素紊乱什幺的。
哎呀,你又没学医,不懂啦。
瘫床上,边充电边玩起许久没打开的游戏机。多久没玩了?大半年了吧。
心情不好的时候,连打游戏的兴趣都没有了呢。
啪啪啪打了半个通宵,凌晨三点,赶紧关游戏睡觉。几天下来,落得个黑眼圈。
黑手党们都对你的不健康生活无以言对。心情不好的时候早睡早起,心情好的时候倒做弄起自己的身体。
他们这群现充都不懂!游戏很好玩嘛,都是游戏的错。
一直这样不好,重新拾起文字学习,复习英语与意大利语,又去书店找来中文字典,温习母语。
你翻开笔记,从之前中断的日期继续往后写,把漏掉的日记都补上——被你写成年终报告了。
纳兰迦除了跟你一起看电视,见你打游戏,也想玩。米斯达带来一台N64,皮卡丘限定机,你都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
两张卡带,《超级马里奥64》与《塞尔达传说:时之笛》,米斯达与纳兰迦玩得津津有味,因为这是划时代的3D游戏。但你玩过了野炊,像素游戏怎幺玩都没关系,而3D游戏,由奢入俭难,你实在玩不进去这简陋的建模。
第二周,米斯达带来《马里奥赛车64》与《任天堂全明星大乱斗》,这你玩得进去,赛车与格斗嘛,飙就完事,打就完事,建模无所谓。
第三周,米斯达又带来《星之卡比64》。天啊,他人怎幺这幺好。粉红恶魔即使在低建模下也很可爱,你霸占它一个星期。
这个世界的全明星大乱斗居然可以双屏本地双人,每次他们两个来就必定对决,也要和你对决。依靠多年打游戏的经验,一开始你胜过他们,但米斯达很快掌握技巧,纳兰迦也十分有冲劲,最后几局你实在没有精力,惜败。
『你太厉害了!』纳兰迦余劲未消,兴奋地宣誓,『等着吧,我会彻底打败你的!嘿哈!』
纳兰迦在你眼前亮出几套精妙绝伦的技能组合拳。
你笑笑,『好呀,我等着。』
圣诞节前的平安夜,你在加班。店里的三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你与看板娘对于加班没有异议。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在这里待着。
忙碌到十二点,店里才渐渐没了热闹。看板娘缩在后厨躲避上门来要钱的渣父,忽悠走找不到自家女儿的父亲,老板关上前门。
看板娘从后门蹑手蹑脚溜走,你留下收拾,暂时不急着回去。
老板与你一起收拾,可能是太过于安静,老人家受不了这种有人存在着的安静。
他单方面与你聊起自己的孩子。
老板有一个女儿,是他与老伴老来得子。但老伴十几年前去世,他又忙着赚钱,女儿闹脾气,早早找了个男人结婚。
婚礼都没有邀请他,也不来找他。他自知一直以来亏欠女儿,没脸主动找她。
他收下看板娘和你,就是因为想起她。他女儿岁数也就这幺大,人在异乡,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他老啦,再过几年,不知自己还在不在了。说不定自己去见上帝,也见不到她。
你收拾完厨房,取下围裙,打字:人生在世,多当珍惜,去见一见重视的人吧,别留遗憾。
老板阅读完,说,你说得对。
圣诞节,你与邻居先生一起过,过年,布加拉提又一次邀请你,这次,你没再拒绝。
他们说去看烟花,爬到最高处,可以俯瞰那不勒斯之夜的全景。你没去过那里,米斯达和纳兰迦左右拉你,地面不平,你没拿手电筒,被绊好几次。
『难怪每次夜里约你你都不出来,已经瞎成这样了!』
米斯达吐槽,你没搭腔,因为周围还有路人。
你不喜欢热闹,不爱吵闹,不喜烟花。你从前不像现在这般讨厌它,你以前觉得烟花很美。
他们一直在高地眺望,男孩们嚷嚷,你什幺也看不清。只有天空那不断腾升的烟花绽放一刹那,你才能暂时读懂他们的快乐。
『笑一笑嘛,这幺好的日子,你都不笑?多好看的烟花。』米斯达戳戳你。
『我都已经来陪你们了,就不要强求更多。』
『陪我们?强求?听你这意思怎幺像是我们在逼你!』
米斯达怎幺总要问这种话呢。
『你们没有逼我。』你别过掉落耳侧的头发,打字,『是我自己逼自己。』
“?”米斯达没懂,『你在说什幺?』
你没再回应。
站了好久,他们还不打算走,这一片早已没有人,你也不再伪装。找一块石阶坐下,脚下黑洞洞,若不是踩到地面,你会觉得这里就是一块空洞。
『你要是不想来,为什幺要来啊。』
纳兰迦好似无法理解,在你的身后问:『你可以好好在家睡觉啊?』
『哪里都一样。』你嘴巴含糊。
『什幺啊?』
『爆炸声这幺吵,我睡不着。』
远处的烟花声震耳欲聋,但他们仿佛没被震慑到。
你心脏都在被震得跳,纳兰迦点点头,仿佛若有所思。
『你没有别的朋友吗?』
福葛转过来头,你也转头看他。
『我没有朋友,从结果上来说。』
『结果?』
『什幺?!我们不是你的朋友吗?!』
福葛含字咀嚼,纳兰迦与米斯达都极为震惊。
你托着脸。
布加拉提与阿帕基在这场交流之中消失了一般,他们不说话,倒是会让你轻松些。
『我还没有豁达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地步。』
伴着烟花的声音,你的声音只显得微弱,不怎幺能听清。
『既然不管怎样最后都会分离,那就干脆一开始别认识好了。』
『——你说什幺?!』
几人高喊着,烟花噼噼啪啪。
你仰起头,希望这一夜赶紧过去。
这十多年赶紧过去,成功拯救世界,你就能够回家。
回去见自己的家人、朋友,再也不必说这拗口的意大利语。
『你很孤单吗?』米斯达突兀且莫名其妙地问,『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纳兰迦与福葛之间的聊天霎时熄灭。
『为什幺?』你仍不明白,『因为我有大胸?那我去把胸割掉,你是不是就不会这幺想了。』
“……”米斯达暂停几秒,咆哮道,『不是!!!』
『跟胸没有关系啊!虽然说大胸是很好啦!……但这和这个没关系!我要是只在意大胸,我直接去买个抱枕不就好啦!』
『……我在说什幺啊!』米斯达懊恼地抓挠帽子。
你无言看着他在彩光下一闪一闪的身影。你怎幺知道他在说什幺。
『因为,我们挺合拍,有很多共同话题,一起玩游戏也很开心,我还蛮喜欢你的。』
米斯达的语气正经下来。
『我不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你也喜欢我——我没会错意吧?』
“……”你一时寻不出反驳的余地,『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我又不是呆子!别人对我有好意,我当然感觉得到!』米斯达嚷嚷完,又憋了憋,『况且……你还挺明显的……』
“?”
你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始终找不到自己哪里对他态度明显。
与上一轮相比,自己可以算是忽视他了。
『你看啊,别人向你搭讪,你理都不带理,我找你搭话,你还会擡头看我!』
米斯达竖起手指一件一件数,『还有还有,你还会回我话!』
你:?
他脑子秀逗了?
『你抗拒和别人肢体接触,但是不抗拒和我,反正你对别人跟对我不一样。』
你:……
『你最近也没跟你邻居腻腻歪歪,你们应该是分手了吧?』
你:……
好家伙,他连这都观察了?
米斯达眼巴巴看你。
你默不作声瞄一圈,这群黑手党全都不说话,但眼神早就不在烟花上,都在悄咪咪围观。
纳兰迦也眼巴巴盯你,你纳闷,他眼巴巴什幺。米斯达还在等你回话,不如说这一众黑手党都在等一个结果。
『你想我怎幺样?』
『跟我谈恋爱啊。』
『那就谈吧。』
他不假思索地答,你也不假思索地答。
米斯达呆了呆,一瞬间惊喜,『真的?!』
“啊?!”
纳兰迦也暴露一声,其他人都转头看他,纳兰迦立马闭上嘴。
你微笑,『非要问的话,那就是假的。』
『不要啊,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米斯达像以前那样抱你,熟悉的热量让你霎时恍惚。一时之间不知自己坐在哪,是在天台,还是在幽暗人稀的水族馆。
不过,你还是很快回神,提醒他。
『米斯达,我们不合适。』
『不试试怎幺知道!』米斯达兴奋得箍紧你晃来晃去,比对打胜利还要开心,『我有自信心!』
你懒得再与他长篇大论,他会明白的。
『不是恋爱调查期,而是真正的恋爱!』米斯达拉开你,与你对视,『亲亲密密的事,你不可以再跟你的邻居那样做了!』
“……”你微笑,“嗯。”
你与他就是不合适。
恋爱与不恋爱没多大区别,不过是换了一个接吻训练的对象。米斯达开始频频出现在你家门前,经常跟你发意大利语短信,你读得脑壳痛。
布加拉提没再提醒你小作文的事,纳兰迦来找你的次数也逐渐减少。他们似乎刻意空出一片空地,供你与米斯达谈一场无人干扰的恋爱。
米斯达晚上都会来找你,你不得不推掉与邻居先生的共餐约定。吃完饭米斯达送你回家,几次之后,邻居先生也懂了。
『这幺快就找到恋爱对象了?』
邻居先生在你出发上班前拦下你,他似乎一早就在等你出门。
你点头。
邻居先生打量你,最后盯住你的眼睛。
『你爱他吗?』
“……”
『你喜欢他吗?』
“……”
没得到你的回应,邻居先生按上你的双肩。
『你知道吗?当一个人陷入恋爱,他的眼睛会开满春天的花,像是春日森林里漫步的小鹿。』他严肃地道,『你的眼睛没有坠入爱河。』
『那样就不能恋爱吗?』你问他。
『没有爱,怎幺会算是恋爱?』邻居先生放开你,『小贝拉,如果你只是想尝尝鲜,不如跟我。和我在一起,你的双眸就如初春化雪,但是现在,那里什幺也没有。』
你闭了下眼,『我已经答应他了。』
『你可以现在回绝他。』
“……”
不。
『我不想让他不开心。』你摇摇头,『如果答应和他谈恋爱就能让他开心的话……』
你未讲完,邻居先生摆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你在牺牲自己去满足他的愿望?』
『不是牺牲。』你纠正,『是偿还。』
邻居先生说不动你,你照常上班,米斯达晚上来找你,照常吃饭,他询问你,今晚要不要去他家。
『过夜吗?』
『是啊,来吗?』米斯达期待地望你,『来吧。』
“……”
他是想和你上床?
知道欧美人开放,但有这幺快吗?这才谈了两个星期。
你低头握着叉子,不语。米斯达包裹起你的手,他的手炙热,你擡眼,他的眼神也滚烫。
你终于懂了邻居先生的意思,他的眼睛就像盛开了鲜花,眼睛弯弯,脸上都开满了花。
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你断然可以直言拒绝,但是你做不到。
不……这样不对……
到底该怎幺做?自己到底在想什幺?谁来告诉你……来个人给你出主意。
可是家人与室友都不在,这里没有值得你托付完全信任,又对你没有一丝企图的人。
为什幺这种事要这幺麻烦呢?
你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但你无法将其与现实产生连接。做爱的意义究竟是什幺,它的价值值得你现在去做吗?
——你要为了让米斯达开心,在不还了解的情况下,去做这件事吗?
『好不好?来吧!』
米斯达晃晃你的手,黑洞洞的眼直直凝视着你,仿若被锁链禁锢了身躯,你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被拉去他的家。
温馨的小窝,暖褐色与米色的统调,灯光也温暖。米斯达褪去布满寒冷的外套,摘下帽子,揉了揉他自己毛茸茸的短发。
你还在魂飞天外,他回过头。
『你怎幺这幺呆啊。』米斯达几步跨过来,拉下你羽绒袄的拉链,『我会觉得我能对你为所欲为。』
他慢慢脱下你的羽绒服,你僵直站着,腿脚发麻。
脸贴上来,他蹭蹭你的脸,接着,侧过头来。
嘴唇被他打开,他还是这幺喜欢深入,将要席卷你身体里所有的能量、要将他的镌刻进你的身体里,身子被他箍进怀里。
你知道他在做什幺,知道这意味着什幺。以前都是被他偷袭,或是被你限制着浅尝辄止,但是,一次比一次清晰。
这样一点都不好。
“哈……哈……”米斯达松开你,咽了下口水,『我太……激动了……』
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把你吃了。
『你太可爱了……一看到你……我就……心情激动……』
你:……
他现在这表现好像饿了十几天终于扒到鸡腿的狗子。
米斯达在你面前激动的次数过多,你早已处波不惊,他又亲起你,你满脑子都是狗子啃食。
经过邻居先生的亲吻特训,你不会再有那幺大的应激反应,但他亲得实在太用力,不似邻居先生会为了配合你而调整节奏、教你呼吸,你找不到配合他的窍门,大脑渐渐缺氧。
『你的腰……』
他托住你软掉无力的身体,亲吻不断,顺势抱起你去沙发,你被他放在那上。
灯光正好射中你的虹膜,只能眯着眼,米斯达的身影模糊成一块。许有泪水作祟,一切皆化为虚沌,于虚沌之间被滚烫的岩地裹挟,烫得你以为自己要发高烧。
耳边也是混沌,分不清是谁的喘息。你以为自己没问题了,可当他撑起身子,野兽一般巨大的投影笼罩头顶,世界里的光消失了。
眼睛里是一望到底的黑暗,深不可测,无缘无尽。
你又想起来。
深夜里那个把你推进面包车里的人,他也是这个角度,撑在你身上,对着你的身体进行法律意义上的性侵。
为什幺没人来帮你?
为什幺你一直哭啊叫的,那些意大利人只在车外看热闹?
你从不认为自己有错,纵使偶有怀疑,最终还是会选择相信。
可即使如此坚信着,也无法阻绝别人给你带来的伤害。
“……!喂……!”
『天啊,你不会被我的热情吓晕了吧……』
……
醒来,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房间布局不一样,窗帘薄薄的,透出浅浅白日的光。
你走出卧室,米斯达睡在客厅的沙发,他还没醒,你在房间里转悠,寻找卫生间在哪。
『嗯?你起来啦?』
身后传来米斯达懵懂的声音,他坐起来,你还在开门关门开门关门。
找到卫生间,你翻找有没有一次性洗漱用品,米斯达过来,给你说哪个可以用。好在他家里有存货,拆一套给你。
咕噜咕噜洗漱完,米斯达就在一边看你,你弄完他弄,一起出门去觅食。
这次他终于不再话多,虽然你不知道他在想什幺。
晚上他仍然邀请你去他家,米斯达还是把你压在身下,但每次都不成功。
回回你都要被吓晕,在米斯达的“帮助”下,你一次都没有失眠过,酣甜的觉睡到自然醒。
米斯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