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印斯茅斯的阴霾

晚霞吞没鱼肚白,将冷杉树林浸泡在燃烧的血里,浓稠过圣人赦罪时的血。

冷杉翁郁,药剂师快步行走,杉木树一颗颗向后划过。她踩在红褐色土壤,靴底沾染不少泥印,手中调转腰间的牛皮包,脑海里闪过刚才发生的事情。

“之前赎罪券的事已闹得不可开交了,而且最近村庄马铃薯收成也不好……再这样下去,发生动乱是迟早的事。”

她特地提到赎罪券事件,是因为有传言,其实贵族们对赎罪券的发行心里也相当不满。

药剂师口中“动乱”二字重重戳向异瞳男人心中,只见佩莱德面色微变。

“容我再考虑考虑,明天再给你答复。”

佩莱德郑重说道。

药剂师浸浴在红中,折下路边的稗子,快步走至地面树叶缝隙的光亮里,泥中还有不少马的蹄印。

茫茫绿原野落进药剂师眼中,与天幕的血相衬,晃瞎她眼睛。黄昏时分,她心情总会落寞,不自觉地怀念起以前坎多恩的时光,想念起挚友安娜。

不知道安娜如今过得怎幺样,有没有实现自己的目标,还过得好吗?当时离别说得太匆忙,药剂师急于赶去王都考试,道别只有封书信,没有见上一面。

“可惜我和玛丽亚渐行渐远了。”凯蒂的话语不合时宜地在她耳边回响。

翠绿的稗穗带着刺毛滑过药剂师掌心,酥酥痒痒,扯回她游离的思绪。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经过她身边,车轮轱辘转动,碾着泥土,留下两排车辙的印记。

起初药剂师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该死的贵族真有钱,能不能停下马车来给她分点。

夕阳斜照进马车,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敲了敲车的玻璃窗,发出“笃笃”几声。骤然间,马车停住,一名黑衣执事走下,眼窝处夹着单镜片,西装笔挺,笑容完美。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您有空吗?”执事款步向她走来:“我们公爵诚邀您来我们府邸做客。”

“好的,我明白了,”药剂师如临大敌,仍不动声色,“不过,眼下我有事需要处理,实在无法空出时间,日后有时间一定前来拜访府邸。”

“公爵这边主要还得看小姐您的安排,”执事笑容可掬:“不过劳驾您上下马车,毕竟顺路的话我们还可以送您。”

真是一拳打棉花上了。

药剂师心中怀念起佩莱德,至少她不用委婉地说话。

“抱歉,最近配方室的工作比较忙碌。我马上要去配方室去值夜班了。我看马车前往的方向是这边,而配方室方向是……”药剂师面不改色地指了相反方向,“   实在是无法做到顺路。”

她又毕恭毕敬地补了句:“总之,承蒙公爵厚爱。还请先生您替我向公爵大人问好。”

“小姐真是……”执事瞥了眼马车,见车上的人仍旧不为所动。

药剂师客气道:“不如,您先帮我问个好。”

执事礼貌地径直后退,朝马车走去。药剂师瞥了眼玻璃窗,依稀瞥道公爵的银发,似绸缎柔软细腻。

过了会。

马车的车轮轱辘转动,车厢朝半轮红日驶去,泥地上留了两道深深印记,融进黄昏彻底化作黑点。

药剂师松了口气,慢悠悠地回至家中,发现鱼缸里的鱼还活着,状态看起来不错,黑猫沉沉地趴在窝里睡去。看来今天的他们没有打架。

哎,要不是家里没卧室了,她还想再养一只龙。

月盈满,夜深人静。

药剂师废寝忘食地研究,早已忘却了时间,回过神时所有人都已入眠。她浑身疲惫地爬上床,裹紧被子,冷得直哆嗦,牙齿都在打颤。

难挨的冷意渗入骨髓,似裸身浸泡冬日的海水中——

潮湿又冰冷。

药剂师困得眼皮在打架,药材却在脑内接连浮现,例如曼陀罗草、苦杏仁、接骨木等等……有些甚至还晃出了重影,搅得她又困又睡不着。

紧接着,她听到了些絮絮的耳语,似海潮轰鸣,泡沫撞碎礁石。影影绰绰的黑里,她做了沉重的梦——起床、披了件黑外套、穿起拖鞋、打开木屋、在猫鱼沉眠里走出门,步步踏入冷杉林中。

夜晚落起小雨,淅淅沥沥,水珠顺松针枝条滴在她发旋。药剂师听到絮絮耳语后,肢体不受控制地前行,只知晓要前往冷杉林深处,哪怕本能下意识地反抗,企图摆脱这强加于身的控制,逃脱那重重鬼影在耳边诉说的诱惑。然而,她越是反抗,心里越涌现一种莫可名状的、未知的情感。她仿佛成为了一切思考皆为无用的提线木偶。纵使木偶在舞台上留下精彩的表演,那也只是他人操控的结果——肢体来自别人的摆弄,语言出自腹语师之口。

药剂师耳边不断被输入进重复性的语言。

“Trust   me……”

“My   love,My   lambkin……”

所有这些都是为了爱而接受、接纳和收受——如同狂信徒为教义殉教,身涂香水后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啃噬骨肉,或饱受饥饿的村民生啖人肉时的狼吞虎咽。不论是谁,这都应当是一种喜悦的、忻悦的喜极而泣。

不知为何,她的心在这关键时刻恢复了平静,毫无恐惧,无悲无喜。

月光撒了一片白光,药剂师止步于波光粼粼的湖前,湖水是明镜,映出夜幕中的群星。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

……梦?

药剂师浑身冷汗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冷杉林,连忙低头看激荡的湖面。

湖面倒影对她展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

然而,这微笑一瞬即逝。

湖面立刻倒映出她写满慌乱的神情。

月升到天幕中央,冷冷地俯瞰着她。药剂师由于意识与肢体的激烈抗争,以及困意的袭来,使她跌倒在流淌的月色里,身子埋进绒绒灯芯草,脚踝压到了杂乱的马齿苋。

意识消散前,药剂师愤怒地控诉——

该死的,明日清晨她要去配方室值班啊!要是没有猫喊她,睡过头了该怎幺办,夜晚不小心受到袭击了怎幺办,吃不了鱼的美味早饭又该怎幺办!

药剂师沉睡了不知多久,冷杉林中响起阵细碎的声音,是鹿皮靴子踩在木屑的咯吱声。

风吹起,来者的银发如帷幕披散开,似月辉散落。

“……”

那双浓郁的血瞳对倒地的药剂师梭巡,瞧她黑麻麻的一身,比乌鸦还黑,似要坠入无尽的海底中,于夜里渐渐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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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没写那幺多长难句过。

下章高H。

如果明天没更就是5k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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