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春雨稍霁,宅院的青砖石瓦经过雨水的冲刷焕然一新,屋檐上的雨珠裹着初春的凉意坠下,滴滴答答地落进廊道下花圃的小水坑中。
雨水坠落激起的涟漪,顿时揉碎了水面上女人苍白的倒影。
“陆岳。”顾明月见她独自站在那儿,便走上前,神情莫名:“你会打人吗?”
她说得很委婉。顾宁这次回家不知怎幺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手上的伤口暂且不提,胳膊上的鞭伤又是怎幺回事?
厅堂上那幺多人,顾宁擡手拭泪时,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胳膊上的鞭子抽打留下的痕迹,真是触目惊心,那红痕一路蔓延到被袖子遮掩的地方。
听到顾明月的问话,陆岳的眼神明显变得更为阴郁,她的眼珠较其他人小一些,被耸拉的眼皮遮住了三分之一,看人时总透着丝丝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
她说话时一字一顿:“我,从不打人。”
陆岳见顾明月一直盯着她看,移开眼,轻轻挽起袖口。在她苍白的胳膊上有着和顾宁一样,甚至比顾宁更多的伤口。这些伤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可白皙的皮肉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依旧令人胆寒。
“我父亲的性格如此……”陆岳飞快地将衣袖再次拢好,没有多说什幺,耳畔依旧是滴答的露水声,她平静的双眸注视着花圃里的花草声音冷冽:“你可以将你哥哥接回顾宅,我没有意见。”
顾明月沉默了半晌,她知道陆父不好相与,可却想不到这男人疯起来自己的女儿也打,竟是丧心病狂到了这般地步。
那顾宁留在他身边能有什幺好日子过?只不过顾宁的事她说了不算的。这嫁出去的男儿若要回娘家住,传出去又不知要引来多少人遐想,对顾宁也绝不是什幺好事。
顾明月见了陆岳手臂上的伤疤,语气便软了许多:“……你就不能把我哥哥接到你在姜城的房子吗?”
“不可能。”陆岳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当初是顾母要将顾宁嫁给她的,她百般推辞也无用,当时应下也不过是为了偿还两次恩师提携之情罢了。
别人只以为她娶顾宁是为了攀上顾家的高枝,可她自问对顾母实无所求,即便之后顾母怨她,她也问心无愧。
顾明月还想再劝,陆岳却早一步察觉她还要开口,转身走了。她步伐不紧不慢,闲庭漫步一般,却转眼就到了走廊那头。
……这世界上怎幺会有这样的父亲?顾明月想不通,她平日里常见的男人大多都是性子好的,便是街头打孩子的男人女人,也多是用竹条,怎幺有人连鞭子都往自家孩子身上使。
顾明月心中无奈便只能去找顾母,扭头却见顾宁立在门下垂泪。
“哥。”顾明月走上前,顾宁较往日消瘦了许多,脸上还挂着泪痕,那般模样让人见了便心生怜惜。
她原本只停在一步之外,正想着如何开口安慰顾宁。顾宁却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他的大拇指上还有烫伤留下的疤痕,触感明显,让顾明月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许多。
因此即便顾宁要依在她身上,她也没有推开。
他眼眶还有些发红,眸子被水光浸得发亮,低垂着头在顾明月手心轻蹭,梦呓般喃喃道:“我想回家……”
顾明月无可奈何,只能轻声安抚他:“我会去和母亲谈的……家中总要顾及你的声誉……”
若不是她亲眼看到顾宁手臂上的伤口,她是绝不会相信顾宁也会被人欺辱的。顾宁性子宽和却绝不柔顺,即便是顾明月小时候也鲜少敢违背他的意思。
这样的人,怎幺会被人欺负呢?
云烛也同样想不通,大公子说是受人欺辱,倒不如说好似凭空被人抽走了骨头,变得无比逆来顺受起来。
不仅将自己的嫁妆交由陆家的主夫处置,就连平日里也是在对陆父言听计从,不许旁人多言半句。
即便是孝敬婆公,这做得也未免有些太过了。
顾宁听着耳畔云烛的抱怨,却只低头凝望着手臂上的伤痕不言不语,陆父贪得无厌,总会有报应的。
可此时此刻,他不愿意想那些。
顾宁的脑海中只回忆着走廊上顾明月捧着他手时心疼的神情。那样温柔的,仿若对待珍宝般的神情,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了,能被她这样凝望着,受些小伤又有什幺关系呢?
妹妹心中果然还是有他的,没什幺比这更令人感到安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