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住宅区里乡下校舍一样的建筑,四四方方的围墙把两层楼高的建筑围成前院跟后院。
大片的落地窗对着形式简单的正门口,房子附近种常绿的树做遮阳,围墙边种果树当新鲜水果的来源。
窗前的前廊坐满在饭后出来透气的孩子,作业本零散摆放在矮桌上,掀开的书页布满稚嫩潦草的笔迹。
是幻觉吗?我好像从她身上看见慈爱的光环,刚走过去就被年纪参差不齐的孩子包围着往口袋和书包塞进糖果饼干。
而她也从侧背包里掏出好多玩具,卡牌、泡泡水、绘画本、小型桌游,给他们各自收着。
「你们说想跟我换的。」
「哇~真的买到了,新出的耶!」
「晚一点来陪我们玩这个!」
「之前那个漂亮的笔还可以借来画吗?我想把草地画好多颜色。」
「今天有客人,等明天吧。」
好温馨啊,我家的弟弟妹妹以前就是这样和亲戚撒娇的,干脆混进去装年轻好了。
人是需要活力的,来点最纯粹的回归童年找回天真无邪的自己吧。
「不用在意我,我也可以加入的。家里第三会照顾小孩的,就是我!」
「排第三听起来好弱...」
「为什么是第三名?」
「其实是最后一名吗?排行榜总共有几个人在比啊?」
「呼~」(心不在焉地吹泡泡)
反而快冷场了,我被接连的发问打击自信,懂得戳人心肺地问人问题,不愧是童言无忌的小朋友。
还有,第一跟第二是我家爸妈,这可以说吗?不会引起什么悲伤往事的回忆吗?
我极需支援,连忙给她个信任的眼神请求帮助,眨着我的大眼睛。
她则面无表情但很故意地用我听得见的音量轻声煽动这群小朋友:
「这个人力气超大,快过去玩举高高。」
「不要说得我好像很粗鲁啊!我也是很温柔的,玩得再入迷也不会让这么可爱的小孩受伤。」
「反正再怎么样都不会比四叶姐还暴力,没什么好怕的。」
「原来小柚子的地位这么高!?可是暴力是怎么回事?是语言上的吗?不可以随便欺负年纪比妳小的...等等,欺负年纪一样的也不行。」
我可没忘记她的嘴有多毒,万一不懂事的学去到处说,肯定会惹人不高兴的。
可是我正要好好劝说她,她就拿著书包往屋子里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说的话给伤到了。
结果我也不会看人脸色...
「哈哈,明明是客人却被瞪了。」
「你那样笑人家,小心难得来参观的客人不跟你玩喔。」
「好嘛,不笑就不笑,那我们还要玩吗?」
「还是要带客人去参观?四叶姐最不会做介绍了,让我们来带比较好。」
「呼~」
小女孩开心地吹出个大泡泡,附和带我去参观的提案,对新鲜事乐在其中。
可惜逛到气氛应该要愉快的游乐室,我依然心情郁闷,身旁吱吱喳喳的几只小麻雀都没能让我开心起来。
一路上散了几只后又加入新的来带路,年长的大部分是打个招呼就走,没有停下来聊天的意愿,习惯有人来来去去了。
首先是干净整洁的游乐房。
「这边的玩具是要分着玩的,常常要做完消毒才能给体质不好的人玩。」
「最乖的跟最坏的都会在角落。」
再来是装潢呈暖色调的咨商室。
透过门上拉开的小窗帘能看见外出的职员恰好不在还留了灯光的屋内。
「这里布置得最好看,做错事和心情不好的人会来冷静一下。」
「我有算过谁被惹哭几次,要来猜谁哭比较多次吗?」
「妳又要说这个,烦不烦啊?」
「哼~谁叫你之前也害我在别的客人面前丢脸,现在三比一,你比较多。」
接着还有房间内人数不等的宿舍,主动负责介绍的孩子没有带我实际进去参观,就单纯是擡头把手指向旁边的独栋建筑。
阳台上挂着的衣服不再是一串十几件,少了鲜艳的图案,多了成长后加宽的衣料。
「快要搬出去的哥哥姐姐会先去那边住,听说他们很难被带回家了。」
说是年长的哥哥姐姐,但也不会比我大几岁,我心底空荡,思考变得迟钝,像抛入河中沉底的石子。
在透彻的河水里清晰可见,却掺和在每个看似相同、实则不然的石堆。
「...我也好想去住。」
「嗯。」
膨胀的气泡一声不响地破裂消散,我只记得我和孩子们静静地站在那待了很久。
我无法自以为是地认为她带我来这一趟是为了让我了解她的遭遇,更没办法看穿她背后真正的想法。
「那小柚子是被教会那边带走的吗?」
「没有,她一直都不是这里的。」
「所以睡觉的时候她都会待在本来是给在晚上值班的老师用的房间。」
「不然跟我们睡在一起会被吵到睡不着吧,白天要上学,回来还要陪我们玩和帮忙做饭。」
「听起来好忙...」
这完全是跟暴力无缘的生活吧,虽然乍听之下会这么觉得,但毕竟是处在难说安全可靠的模糊地带。
假如要问谁是为了美好的未来才主动来这里的?那我想,恐怕是不会看见近半数人举手的那天。
再悲观地深思下去,就会坦言人数是零。
「是很忙没错。这种地方就该要越少越好,不是吗?妳看,和平的时候竟然还有不是孤儿的孩子回不了家,很不合理啊。」
「不好意思,你是...?」
「我?生鱼片不能拿来给小孩吃,会海鲜过敏的也吃不了,就只能来送点熟食类的寿司了。」
悄然出现在身后,仿佛自说自话般地表达看法,并用奇特但合理的解释来顺带说明他来此的目的。
他一蓝一红的异色瞳相当怪异,且那洁白的发色、中性的样貌硬把阴森跟明艳这两个本不相干的形容词凑成了一对。
突兀得忽视不了他的存在。
然后这简直可怕地相似,太可怕了,我被对方的长相震惊得把千言万语浓缩成了最简短的感叹。
「长得好像。」
「和谁?我的孩子吗?那真是天大的荣幸,值得感谢的赞美。麻烦妳告诉我,我是不是就那么幸运地走在路上中了大奖?」
他夸大的言词令人联想到异国绅士,热烈的服务精神带来巨大压力,深怕下一秒就蹦出未知的语言。
「正、正常说话就好,不用太靠近,真的,我会紧张!拜托,先离远一点,一公尺,不,两公尺就好!」
「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是婚姻不顺的有妇之夫,妳别担心我会做什么。再说,要用威胁的方式才有办法和年轻的小女生搞点暧昧也太丢人了。」
谁能告诉我,这世上比想发展出朋友关系的外冷内热的女同学更恐怖尴尬的是什么,那就是对方性格古怪的父亲啊!
他年轻得不像个有高中生年纪的女儿,我毫无退路地紧贴墙壁,好怕那种能笑着把人头拧下来踢到一边的淡然微笑。
完了,大脑当机,我的脑内逻辑开始语无伦次,为什么这个人会是生鱼片店的员工或老板?
我慌得眼神到处乱飘,瞄到他背袋里有个非常不妙的东西,差点要爆发尖锐惨叫。
「谁来帮我应付这个怪人!?」
「自求多福,节哀顺变。」
「我、我也是,告辞了。」
「嗯,抱歉。」
怎么关键时刻一个个地都冷漠无情尽往远处逃,我欲哭无泪,只怪自己识人不清,抹掉不存在的眼角泪水,慷慨赴死。
「可、可以过问您的年纪吗?」
「好失礼的问题,不过我记得是快四十了,我们家老得慢,挺不错的吧。」
「嗯,那您拿着的血罐...是什么?我不勉强回答,随您的意就好。」
再次瞥向他背袋里的罐子,果然有个肉糊状的漂浮物在里面,上个受害者在提醒我不跑会惨死。
我不想被去皮去骨地被挤进玻璃罐里变成标本,那体积看起来就是被分装了。
「这是我爱情的结晶,爱女的灵魂。」
他简直疯了,比威胁更加毛骨悚然的浪漫呢喃狂渗血腥味,无声地为死亡传信。
「呜呜...还是求您别杀我吧,十多岁还很年轻...我、我不想因为意外得知这惊天的秘密而死在这...」
「给孩子带来童年阴影不是个好父亲会做的事。镇定一点好吗?」
最没资格叫人冷静的就是他,要是警局开在这附近,我立刻就去报案。
「那...罐子里面的是假货?鬼屋道具?」
「是真货,出生登记跟死亡登记都办了,她的死因是......自然死亡。」
那只清透的蓝眼睛直盯着我,把悲伤化作澄澈如泪水的蓝,另一边则是血色、无感情的麻木。
然而不管是哪边,皆一致平等地无视他眼里不值得费心的事物,是人性里的冷血。
对我,他也是像对待不理解他所谓常识的外人,谈不上傲慢,但就是有种被漫不经心擅自定价的不愉快。
而他也不喜欢说了实话还被质疑。
「我挺讨厌说谎的,这世上唯二能背叛我的只有家人跟爱人,我也不需要去骗没必要欺瞒的对象。」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
「当然是因为我不承认啊,联系我们的早就不只是血缘了。我也是希望被好好地怨恨、指责,或者无视的。」
好不容易有点能理解的真挚情感,可我依然谅解不了他,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在我看来,他的行为无异于找到和自己盆里的花相似的另一朵花就想连根拔起种回盆里,装作从不存在旧有的花被他养到枯萎的这回事。
「怨恨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妳说的没错,我能明白妳的坚持。」
「你说,你明白了?」
「有时要说服别人并不需要多充足的解释,这点也请妳记着。」
也许是淡化了某些执念吧,这时他才像恍然醒悟的为孩子着想的父亲。
「我会记得妳,记得妳是珍贵的朋友。」
褪去情绪性的假笑,竟然能看见他的表情是那么地温柔纯粹,可我照样不敢想愿意嫁给他的人是花了多大的勇气。
呆立在原地,看着他逐渐走远,我心想他离的这么近,大概很快就会找到她。
就算他说明白我的坚持,也不等于他想通了吧?一阵后怕瞬间从背后窜上来,我全身发颤赶紧离开现场。
《某天她从晴那里得知有这回事,反应会很难绷。至于寺夜本人就一种带着脐带章的心态,基本上要严谨地搜证定他罪是件困难的事。物理的刑罚不如精神打击》
她:终于换人来带路...
晴:那下次我来带队走,买土产、买麻糬,住民宿睡帐篷逛大街走小路!
她:(默默地看了看体力条)
晴:(研究地图、制定方案、计算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