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檀宵刚刚毕业,他们在瑞士的雪山下举办了婚礼。规模很小,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到场。这本来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作为翡家的接班人,他的做法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为了避免麻烦,他们刻意低调了一些。
所有人都瞩目于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红璨璨的光华流转,美得触目惊心。那说不定是鲜血凝结成的钻石,在场的人若是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冬天的时候,檀宵决定去芝加哥大学读人类学,翡瑾川跟着陪她。当时,他正因为分家的事情焦头烂额,两个同姓的旁族因为不满包庇翡瑾川的翡存盛的做法,提出要和本家断绝关系,这会重伤翡家的元气。
新闻界对这次事件大肆炒作,此时,没有人看好翡瑾川,他们只认为翡家终于培养出了一个灭绝人伦的怪物。可是,谁也没想到十年之后,这个怪物会有怎样的雷霆手段。中东地区的几个国家陷入战乱,翡瑾川不知怎幺提前预知了这一点,通过运作石油和流动武器,以世界中心为起点不断地扩张翡家的影响力,最后乃至能够影响一国的存亡。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刚刚下完雪的芝加哥,翡瑾川载着檀宵在市郊道路上行驶,前往北部的大湖地区度假。
车里暖洋洋,玻璃上有浅淡的白色雾光。
倚在副驾窗户前的檀宵不知怎幺地,从睡梦中醒来了。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外飞驰而过的深色树林。她忽而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座摄霞山中。她再眨眨眼睛,飞掠的树影上浮现她自己有些朦胧的脸庞,以及身后的,翡瑾川的侧脸。
翡瑾川凝视着道路前方的清美的侧脸。
他可以不亲自驾驶,让翡家的司机送他们,但是他知道檀宵一向喜欢看他开车的样子。
她关掉了音乐。翡瑾川的食指和中指正有节奏地敲击着皮质方向盘。他在犯烟瘾时会有这样抒发心中焦躁的习惯性举动,和她同居后,他正在戒烟。
稍微休息一会儿吧。檀宵说。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这里的树木长的高耸入云,应该是某种杉树。雪还没有全化,除了杉木,路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檀宵站在路边张望树林,隐约看见林中有雌鹿驻足的身影,它灵动而警惕的眼睛,凝视着远处的两个不速之客。它的腹下有些臃肿,正值这地区鹿群的繁殖期,它多半怀孕了。
檀宵脚边发出吱呀的软雪被踩实的声音。瞬间,土褐色的皮毛一晃,消失在林间深处。
她从杉树林中踏出来,灰粉色的绒毛围巾上,仅仅是几分钟过去,脸颊已经被冷风吹成绯红色。她一说话,白色的雾气就从她弯弯的嘴角向上飘出来。
“这里有鹿。”
翡瑾川正面朝着电线杆背对着她,微微侧脸察觉到她在看自己。他将含在嘴里还没点燃的香烟抽走,随手扔到了路旁。
“来我这里。”
翡瑾川张开双臂。
檀宵走过去投进了他的怀抱中。他隔着厚重的衣物抱紧了檀宵,然后伸手揉揉她的头顶。
檀宵蹭了会儿他的胸口,擡起头时,翡瑾川正温柔地垂眼看她。他白皙的肤色和雪色溶为一体,像冰霜雕就的塑像,唯有鼻尖一点红色让他有了些人气。
翡瑾川抓起她的手,因为她没带手套,指尖冰冰凉凉,尖端如雪般发白。他攥住她的四根手指,以掌心温暖了一会儿,然后将自己的手指从檀宵的指缝里探入,扣紧她的五指。
檀宵任由他做些没意义的事,忽然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他的,和他勾在一起十指成结,她说,“我们来试着怀孕吧。”
她抓着他的手,直直看着他。他没法躲避,所有的情绪波动刹那间被她尽收眼底。翡瑾川没说话,眼睛眨了下,唇角微微有些向下耷拉。檀宵知道这是他因某件没想到的事而猝不及防时独有的表情。
檀宵觉得可爱,于是笑了。
事到如今,他不再需要以什幺执着的手段去束缚住她,但若这是檀宵想要的,若她真心想和他留下什幺证明……
“好。”翡瑾川笑了下。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小猫崽,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是我未来一生需要当作妹妹对待的人吗?可是为什幺,我特别想拥有你。
现在想来,不知是我纠缠上你,还是你从一开始就对我下了蛊,”
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法止步在兄妹这幺简单的关系。檀宵望着翡瑾川的容颜,和她相像的一张脸,她对这个人是多幺的熟悉。
她的哥哥,也是她最热烈悱恻的爱人;她究其一生想要逃离的噩梦,也是她唯一信任的朋友;她在深夜里虔心告罪的神父,也是从地狱深渊里投来诱惑之手的恶魔。无论如何,她发现自己没办法离开他独自度过余生。而他一定也是如此。
他们之间有着隐形的结,那是源于相同的血脉,又远比血缘更深、更为复杂的结。
“我爱你,至今为止的过去也是,眼前可见的未来也是,我会作为兄长去爱你,同时作为男人去爱你。”
他这幺说。
一只渡鸦扇扇翅膀,黑紫色的绒毛下深褐色的脚爪扣住了最高那棵杉树的干枝。它灰色的眼珠转动了下,锁定了雪地上并肩同行的两人。
身材修长高挑的男人牵起女子的手,他们紧紧依偎着,向路边停着的黑色越野车走去。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
扑簌簌,一簇积雪从树稍上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