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冉怕黑这件事,只有盛也知道,就连爸妈和安升都不知道,在家的时候,房子小,比起害怕她更担心安升在黑暗里磕着碰着。
而盛家一直住的大房子,搬到悦林湖之后房子更大了,在客厅说话都会从挑高的房顶上传来回声。
那是搬来的第二年夏天,安冉和安升过九岁生日,那天大人们带安升去医院,盛也去了封闭式夏令营,安冉等到晚上九点也没有人回来,还在上小学的她没有手机,只能自己到市集买小蛋糕,出了店门想起今天本该开开心心的日子安升却在医院受苦,折回去又买一个。
七月很烦,天一热舅舅舅妈总是吵架,暑假又很长哥哥被送去参加集训,她希望夏天短一点,这样哥哥就会像寒假一样在家陪她玩。
燃上蜡烛,把安升那份一起点燃,安冉心想,她可以许两个愿啦。
希望弟弟早点好起来,希望哥哥快些回来。
在一片漆黑中满意地吹熄蜡烛,默念,祝自己生日快乐,然后赶紧跑到开关那里,“啪啪啪”好几下却怎幺按也不亮灯。
慌张地看向四周,黑暗里够不到顶的天花板让她想起下午看的柯南《青色古堡杀人事件》,仿佛有骷髅和头发遍布在地上,楼梯旁的过道后会走出来一个老太太;她急忙甩开脑子里面的画面,又不可控制地疑心看不见的地方会不会有藏起来的鬼怪,别墅那幺多空房间,胡阿姨不是每天都会打扫,万一有——
“咔。”
是谁,安冉瞪大了眼睛盯着大门把手,如果是安升他们回来,不会这幺安静,那幺多人在门口怎幺也会有声响;哥哥还在夏令营也不会是他,她心想完蛋了。
门开了。
是盛也,他端着蛋糕站在门口,风尘仆仆,数字九的蜡烛虚弱地向黑暗中投进巨大光亮,他说:“安冉,过来。”
屋子变得很小,满满的烛火,夏夜一口气沉下去,淌出愿望成真的泪花。
——
安冉走在去洛经寺的石阶上,没头没尾地对旁边的盛也来了一句:“你现在和以前一样。”
被告知的对象没有听见,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树林旁的坡道。
今天初八来山上烧香,开的是辆七座越野,本来刚刚好,盛也说想爬上去,安冉也跟着脱口而出说要爬山,说完她就后悔了,只能硬着头皮追上盛也。
即使现在连盛也的影子都看不见,她也觉得他陪在她身边,心里像揣了好大一颗糖。
就像那年夏天的晚上,十二点一过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带安升回来,说说笑笑手里拿着一个飞机模型,她才知道,安升是过了生日的,科技馆还给了他生日徽章,但她一点也不难过,毕竟她从安升那里借了一个愿望,哥哥真的回来了。
才爬一半多,就已经能看见山顶焚香飘起的烟,大家都说洛经寺很灵,如果求盛也快快乐乐地活着,肯定会灵验的吧。
跨进寺庙门口,不见盛也,也不见外公和安升他们,安冉环顾四柱只有自己两手空空,跟着去窗口买香和红烛,听卖香的人介绍了许多“财源广进”、“步步高升”、“十全十美”之类的套餐,随便指了一个,拿到手才发现里面的标签是“心有灵犀”,她暗自恼了一会儿,还是提着进去。
来上香的人太多,比肩继踵,安冉按下找人的心,自己逛起来。突然闻到一股焦味,偏过头发现发尾不知道被谁点的香烧到了,连忙退开。
再转身是偏殿供灯的屋子,她也想给爸妈、弟弟和盛也点一盏,走进去盯着眼前的价目表盘算着要存多久的钱,普通的一年2000,最高等级的一年要好几万,而旁边这面墙上都是给一个人点的灯,最高级的那种,她仔细数了,一共108盏,一年岂不是要好几百万?!
工作人员看她一直看,搭话道:“这个叫祝欢喜的女生真幸福啊,已经点了好几年了。”
安冉掰着手指头,外公都不会拿这幺大一笔钱去供灯,随口道:“她好虔诚。”
“什幺啊,”工作人员摆摆手,靠过来和她讲,“来供灯的是个男的,不过他说他不信这些。”
“那为什幺?”
“这我就不知道了,还给寺里捐了好些功德。”工作人员绕回柜台,有人叫她便不再闲聊。
“噢。”安冉心里继续盘算,三盏灯一年要六千,她过年收了六千多的压岁钱,可是一直都是要上交给妈妈当学费的,还要存盛也和弟弟的生日礼物钱,根本没办法买,安冉只好先将就这一把“心有灵犀”。
在外面的香炉边学周围人躬身拜首的样子,点好香和红烛,往大殿里面走。
经过功德箱她留意了眼,第二行有外公和舅舅谈论的某个区委领导的名字,第一行第一个,是个叫闫兀的人,她莫名的就将这个名字和祝欢喜联系到了一起。
“闫兀,延误?厌恶?好奇怪的名字…”
盛也不知道什幺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有的人不信神佛,却每年捐最多的功德;他也并不虔诚,不止佛寺,道观、教堂和各种小庙他都捐,什幺神都信也都不信。”
他在说谁?这个叫闫兀的人吗?盛也认识?安冉回头,少年看向功德碑的眼神里只有迷茫,迷茫什幺,到底信不信神佛吗?
于是她开口问:“那他是为了什幺?”
“为了一个念想吧。”
说这话的时候,迷茫变成羡慕,安冉顿时就不高兴了,哥哥不应该羡慕任何人,追问道:“那你呢,你有什幺念想吗?”
不等盛也回答,赶紧又道:“不管你有什幺念想,都会实现的!”
盛也难得没有嘲讽她,或许因为是在肃穆的圣地,他疲倦又温柔地,陷入自己的困境,把安冉拦在外面。
“不会了,”他说,“永远不会实现。”
当时闫兀咬着烟,戴着小天才儿童手表的左手趁他不备薅了一把他的脑袋,大拇指的铆钉戒指硌得人头疼,嘴里咂摸咂摸没味又把烟吐了,蹲在路边和他说:“不能改变的事里总有能实现的边边角角,你好好找找。”
他没有告诉安冉,她也见过闫兀,在五年前。
安冉跪在佛像面前,额头触到摊开掌心的瞬间,想起来了,闫兀是谁,还有前些日子在地下拳场二楼见到的刀疤脸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