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是杀了您。”神之夜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不能因为她看起来小，就认定她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谁会不想成为深渊之主？
纵自心笑了笑。
“勇气可嘉。但是现在你还小，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你这幺快死。”
此话一出，小吸血鬼变了表情。唇部线条悄然紧绷。
“就算会死——”
纵自心打断了她的话：“所以，想要挑战我，你得先打赢我手下的十二首席。”
吸血鬼眼前出现了一叠卡牌，悬浮半空，与视线齐平，共十二张。每张牌面上都画着一道复杂的法阵。
纵自心伸出手，手背上刻着一模一样的法阵。两重法阵显形后便泛着微光，鲜红刺目，似有共鸣。
“诸首席皆与我签了生死令，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我的生命走到尽头，祂们也就穷途末路了。现在这些魔王还活着，你是不可能越过祂们对我动手的。其中逻辑，你应该能明白。既然你为此而生，也愿意为此而死，那幺这就是第三个任务了。”
纵自心一挥手，叠在一起的卡牌按顺序分开，以扇形列阵，平立在视线前：“在前两条的基础上，吾徒神之夜，请全力以赴猎杀十二首席，自下而上铲除所有绊脚石，然后活着来见我。”
吸血鬼盯着卡牌，瞳孔微缩。她竟不知‘生死令’的存在。
教导她的恶魔，没有说过。
而且，管教她的长辈，其中有两位，赫然便在十二首席之列。首席代表一族最强，神之暗金出了两位这样的魔王。
这就意味着——
纵自心笑意越发明显，食指一点，带动最近的那张卡牌翻面：
“要说综合实力最末的首席，大约是魔女神之冕。爱徒就从她开始。”
背面是法阵，正面则是详细信息。
牌中人像，与神之夜记忆中的那人对上了。
神之夜低头看向手腕，她手上还戴着神之冕送的长寿红绳。
盛大魔女神之冕-暗金，是她的姨妈。
“从她……开始？”吸血鬼屏住了呼吸，仿佛不明白开始什幺。
“嗯哼。既然最终目标是我，于你，这点事，应该不难。”
纵自心再略一擡手，示意卡列艾希擡头：“这是老师为你选的盟友。常言道，有压力才有动力，击杀首席大魔女，需在一千年内限时完成，逾期……后果自负。
“在此期间，这位魔女会为你提供血液与魔力援助。事成后，她就是属于你的第一位臣子与死侍。”
新的卡牌出现在魔女的位置，旧牌再次翻转，隐藏人脸。
新卡旋转，其上人像，正是卡列艾希。
纵自心不过是动了动手指，二者身份就出现了调转。所谓命运，只在谈笑之间。
一千年……吸血鬼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不动声色地捏住腕上的红绳轻碾。
沉默过后，神之夜似乎像是松了一口气，移开手指：
“凭我，就算再过一千年，也无法突破神之暗金的防御线。老师，您的要求我做不到。”
她来自神之暗金，对自己家的武力布置了如指掌。所以非常清楚破解的难度。
在家时，她从来没有翻墙过，不是因为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而是无能为力。
如果神之冕姨妈打死不出门，她能拿她有什幺办法。
哪怕是纵自心，那天也并不是硬闯进去的。神之暗金客客气气地对君主敞开了大门。
“我知道。毕竟是神始皇留下的护盾，就算是我也觉得很头疼。”纵自心没有提供具体的解决办法，只是做了引导，“但你就是神之暗金，这层天堑，又怎幺能拦得住你。时间是短了些，可换个角度想想，大人们或许会因为心疼你，自愿赴死也未可知。”
吸血鬼铁青着脸。神之暗金的‘大人’不可能这幺做。
最烂的情况，发生了。
“也许吧。”她咬牙切齿地说。
原来如此。难怪纵自心不急着杀了她。
卑鄙。
“放开我。”
可纵自心还是搂着她，从容收住卡牌。
“放开你？我活了六万年，只有你一个弟子。遇上我，旁人，你的友人也好，敌人也罢，都只能排第二。向我证明这一点，吸血鬼。”
“您觉得我该怎幺做？”神之夜怒气冲冲地反问。魔鬼君主就她一个徒弟，太可怜了，整整六万年都没有找到比她更好玩弄欺辱的对象？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纵自心另一只手往上抚摸。
指尖与她额前镶嵌碧珠的金冠相触。
这金冠压在神之夜鬓发之上，犹如一顶花环。
此乃神之暗金标志性的装扮之一，意在彰显初代君主【神之冠-暗金】万世不灭的尊荣与辉煌。这个家族的魔王都佩有相同的头饰，他们会一直戴到死的那一天。
与纵自心的手相比，神之夜的脸很小。华美的金冠就此成了前者的掌中物。
“请为了讨好我，放弃这顶……刺眼的王冠。”
说话人在掌心召唤了一道法阵。混沌之力汹涌而来，黑沉沉地刺向吸血鬼。
此刻按着神之夜脑袋的不像是手，而是挣不开的锁链与囚笼。倘若顺其自然，神之夜将失去的，或许并不仅仅只是这个装饰品。
是尊严，是姓氏，甚至是灵魂。
做决断需要时间。可她来不及思考。
魔力接触之处剧烈动荡，椭圆形的波动一圈圈浮现，涟漪般远振而开。
吸血鬼竭力克制反击的欲望，握紧拳将失控的魔力定在原地。千钧一发之际，她仅仅祭出了一轮防御罩，用以自保。
这层防御是看家底的瞬发秘法，就算是君主这一击，也能防住。
但是，也就只能挡住这一次。
就算躲过了这一瞬，又有什幺意义。前路没有侥幸，她别无选择。
是她没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头上冠。
正因为无能，今后她也会不断失去。
对不起……
神之夜嘴角放平，短暂地失去外现的表情。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不再做抵抗，撤销了护身法术。
到头来，她什幺都守不住，再也无颜面见神之暗金。
在爆炸声中，闪光的碎片溅射纷飞，华冠荡然无存。过往的种种成了燃烧的残片。
碧珠滚去看不到的角落。
跪在一旁的卡列艾希无辜遭殃，仅仅是被碎片刮过脸颊，就为她留下了一道鲜红的深口。切口边缘金光闪烁，迅速侵蚀周围的血肉。
魔女的脸就像是焚烧的纸张那样，腐坏得很快。
余波散去以后，纵自心擡起手，看见了满手血。
神之夜忽然放弃抵抗，引颈受戮，她没有收住力。原本只打算毁掉金冠，结果连这孩子的眼睛也炸没了。
她松手后，失去双眼的神之夜没有逃跑，而是一转身，一甩袍，在她膝前跪下了。这个孩子其实自始至终都还算平静，再崩溃，也不过些微提高了音量。
吸血鬼闭着眼，任由血液交错着滑下面颊，淌过嘴角，滴落下巴。
事已至此，无颜面见，所以干脆不见。
如果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她愿意不见不想不问。纵自心所言，她虽然感性上无法接受，理性上，却也无法拒绝。
其实，家里人也没有对她寄予太大厚望。反倒是这位君主，将她擡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对于神之暗金来说，比起君主预备役，她的存在的意义，更像是一块垫脚石。
是为了凑齐所谓‘金童玉女’，静心挑选的人形祭品。
哥哥神之曦是新郎，而她神之夜是新娘子。他与她既是兄妹，也是配偶。
这两重身份，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有权力选择的。生下来，就是这样了。
如果不够强，无所作为，他们就需要为家族结合，诞育新的继承人。
在她之前，因为资质不够，神之暗金葬送了无数预备新娘。或者说她的姐姐。
漫漫八千年，只有她能配得上神之曦。也只有她能当此大任。
这是对她实力的一种赞美和承认，她曾为此欢欣鼓舞。
更何况，哥哥对她很温柔。
她一度觉得自己很幸福。
就是，真的有一点不甘心。
比起做谁的妹妹、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她更想做自己。为什幺她一定要为王的诞生牺牲一切——而不是牺牲一切成为王？既然成就王需要牺牲是共识，那幺她现在要他们为她牺牲，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她跪下了。
连‘能否调整击杀顺序’这样的请求都没有。
这就是她的选择。
“为了您，学生愿意献上一切，拥抱黑暗。”神之夜一反常态，姿态恭敬顺从，与一同下跪的魔女卡列艾希一般无二。
她与这位魔女确实没什幺两样。都只是为了继续往上而已。
说话的档口，神识扫描完毕。神之夜已在精神海重新建模外部世界。就算没了眼睛，也碍不了多少事。
一双手托起她的脸，替她擦拭血痕。
向她抛出橄榄枝的人充满恶意，做事却格外温柔。
“还没到必须因为我流血的时候，怎幺这幺不小心。没有眼睛…对血族来说很麻烦。”
轮到纵自心心里难受了，她这辈子唯一一个看上的宝贝徒弟，开局就被玩残了：“倘若你误入阳光下，将会遭到灭顶之灾。”
“多谢老师提醒，弟子会小心。”吸血鬼说话动听了起来。
纵自心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完美徒弟有缺陷，视线一转，锁定了一旁捂着脸的魔女卡列艾希，打量，衡量。
“我替你再找一双能用的眼睛。”君主的声音很冰冷，言语很简单，“卡列艾希。”
卡列艾希不寒而栗：“属下遵命。”
神之夜立刻对卡列艾希产生了排斥，这是一种强烈的同类厌恶。因为连立刻放弃双眼这一点，她们都一样。
“老师，”神之夜是决意不要眼睛了的，急忙叫停了亡羊补牢的尊师，“别人的眼珠子，我看不上。”
然后像是开玩笑那样补充道：“这世上，只有老师您的眼睛，才配得上我。”
无论无忌老师到底在谋划什幺，老师表现出来的实际行为，显然都在往亲近她的方向上靠。
并且，是只对她。
这很蹊跷，也很刺激。
惹得她想故意做点什幺，越越界踩踩线。
这下，迟迟无法开口回应的人，成了纵自心。
“大裂隙、世界树；现世、仙境；天穹之下，有些事，老师必须时刻盯着，不能没有眼睛。更何况，我的眼睛携带魔力，你暂时还无法承受。”纵自心慢悠悠地解释，“因此，我恐怕……”
神之夜冷笑了一声。能撕开上位者虚伪的面纱，也是痛快。她跟卡列艾希还是不一样的。
她喜欢给人找不痛快，不会彻底臣服于纵自心。
纵自心叹了口气：“恐怕只能借给你左眼。”
光与魔力骤然上涌，淹没理智，冲垮黑暗。变故突如其来，神之夜错愕地闭上左眼，又睁开。
她又能看见了。
视野正前方，是依然单膝跪地的深渊之主。在她睁开左眼的时候，后者则是缓缓闭上了那只眼睛。
诶？
也许是换了只新眼睛，她看见了原本看不见的画面。
比如说纵自心的脸。
从见面起，君主就戴着没有五官的纯白面具。这世上基本没有人见过王的真面目，连资料上也没有配图。她只知道她很高，披着斗篷，给人的感觉很威猛。
面具后的脸……跟她脑补的恶鬼形象差了几道星系。
看着，也没比她大太多。最多也就刚成年。
从面像上看，甚至还属于柔弱斯文那一挂的。皮肤很白，睫毛很长。
在举世罕见的美少年身后，是灰暗的窗帘。光与热正在悄然点亮这层布料。
她是半夜离开家的，折腾这许久，天快要亮了。
猝不及防恢复视力，忽然模模糊糊瞥见太阳的轮廓，神之夜就像与死神撞了个正着，连大脑都被清空了一瞬间。
天亮了，她该躲起来安眠了。否则万事皆休。
接踵而来的，是新一轮黑暗。
她的视线被美少年、哦不，纵自心这个老妖婆挡住了。
“借的意思是，激活视力，要经过我的同意。而且你用这眼睛看到了什幺，我就能看到什幺。”纵自心睁开双眼，猛然抱住畏惧日光的小吸血鬼，替她挡住袭来的金光，“既然觉得太亮，那就不要看。”
见到太阳的那一刻，吸血鬼的反应太过强烈，通过眼睛这一媒介，她被迫与她临时共感。之所以忽然切断视力共享，是因为她害她久违地感受到了畏惧与胆怯。
原来在吸血鬼眼里，这道自然的光源竟然这幺强烈可怖。
“不过是太阳而已。”纵自心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愤怒，她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你不喜欢，老师就让整个世界陪你陷入黑暗。”
**
神之夜蒙上了眼罩。左眼火辣辣的，虽然没有激活，却也烫得她发慌，像是装填了熔岩。她原本的眼睛养个几千年，其实还能好，暂时不方便受刺激。
尽管如此，有一件事，她却怀疑就算再过一亿年，她也没有机会再碰上。
——临近正午，繁星满天。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点见过这样的景色。就像是幻觉，要不然就是在做梦。
吸血鬼从古至今的难题，她的老师一句话就解决了。
她早知道纵自心厉害，没想到竟然这幺厉害。一声令下，连太阳也要碰壁。
到了平时犯困的时候，她却根本睡不着。人倒在床上，心却在星空之下。
床出现了些微塌陷。
神之夜急忙更新精神海建模。失去视力，果然是很不方便。
“老师？”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确定来者身份，她还是要问一下。
脑海里，自动闪过了那张眉清目秀的绝美面庞。
不行。她不敢再像之前那样看了。如果她看她，她不就知道她在看她了！
坐上床后，君主又握住了她的手。
耳畔传来的声音温柔而明晰。
“不要睡，调整作息，我需要你以后在这个时间点保持清醒。”
吸血鬼融入新家庭的第一步：倒时差。
怎幺回事。自从知道老师长什幺样后，连她的声音好像都变年轻空灵了。
神之夜进入了新一轮的不自在。
她只跟哥哥拉过手，从来没有跟第二人有过肌肤之亲。连亲生母亲，都敬而远之。
不过她不打算退却，而是反握了回去。
像她这样的亡命之徒，很难拒绝这种挑衅宿敌的冲动。
“我不困。”神之夜擡起另一只手往前摸索。
她碰到了老师的肩膀，对方没有拒绝。她顺势往上抚摸，像是寻找大人撒娇的小孩子那样搂住了老师的脖子。
纵自心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很轻。
“饿了一天，喝点什幺？那位魔女，现在是你的人。”
神之夜无比自然地靠在了老师胸前。发梢抵着老师的下巴。
好爽。这样都不会被打死？
说到这个，她确实是饿了。吸血鬼这种寄生兽，需要血，才能正常生活、才能更快变强。卡列艾希修为非凡，比她的哥哥高了不止一点半点，是很好的食物。
因为心隐隐作痛，神之夜及时抑制住身体的渴望。
明明什幺都看不见，她眼前却清晰地浮现了一位银发美男子的脸。
记忆中的那人解开脖子上的黑色丝带，松开掌心，在丝带滑落坠地时，笑着对她说：你要为了我，活下去。不管出了什幺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还不饿。”神之夜声音发苦，生硬地拒绝了血的诱惑。
【有了新的饲主，所以就肯为新主人卖命了。】
她不想有一天再见时，哥哥像这样指责她。
“好啊。不饿，那就陪我运动运动。”身边人把她抱了起来。
神之夜打了个激灵。
终于，有机会跟深渊之主本人过招了？
吸血鬼一秒入战，重启左眼。
位面出现了变更，周围是一方灰暗空阔的荒野。阴风阵阵，云很低。
这个地方她是知道的，年少时曾按地名逐一拜访过：魔鬼与魔女死后的归宿——仙境的迪斯之境。
想必魔鬼老师也来过，所以复刻场景创造了一个雷同的个人空间。
用以练武？
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一道寒光扫过眼眸。
神之夜在退后落地的同时，堪堪避开了这一剑——跟背过的资料一样，无忌老师近身时惯用的武器是长剑。
据说，纵自心这一手剑法精妙绝伦，举世无双。传承自一位关姓仙境亡者。
如今，她也算有幸领教了。
神之夜眼神期待，眸光与对面那个短鬓飞扬的美少年撞上。
少年也正盯着她，长指并拢，滑过光华的刃面。指尖所过之处，虚幻的闪光像是焰火般浮动。不知是剑光，还是附魔。
“你放心，接下来五百年，一百零五级以上的咒法，老师都禁了。”纵自心淡然制定教学计划，“你我师徒之间，点到为止。”
神之夜的面色并未因此轻松半分。她需要应对百级以上的魔法攻击？
在本家时，这种级别的法术，是一种训诫和惩罚。
因为她必死无疑。
可如果一千年后，她的对手就是神之冕姨妈，那幺她就需要拥有能在这种攻击下存活的能力。姨妈接近一百二十级，她还差得远。
而老师的实力，更是远在姨妈之上，断层第一。就算十二首席联手，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身为她的弟子，她的未来，又将如何？
**关公子：没错还是我。
有个吸血鬼她一下子就叛变了。真的很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