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擡头看到女人脸庞那一瞬间又被强烈的酸涩感击中。
她舍不得让这个人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自从东窗事发,自己就变成一只无脚鸟。她预感到找工作的路途不会那幺轻松,也知道这一切是无法一蹴而就的——父亲锒铛入狱,他的时间将就此静止,但自己的不会。
一场性爱,无脚鸟好像暂时低旋在地面某处,原地打转不去想关于未来的一切。
她无法落地,但她也不想起飞。
人的冲动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即使大多数时候麻木不仁,生活的火苗也有可能毫无征兆地点燃,以摧枯拉朽的热情创造些什幺或者毁灭些什幺。又或者有人从始至终都为冲动驱使,心脏永远在大脑前先行。但无论如何,冲动的魅力就在于它是绝对实在的,它永远与实际行为挂钩,不管在行动之前你如何权衡利弊,如何剖析自我,在冲动的一瞬间,你的全部理智尽数出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冲破理智的强烈欲望,它与生的欲望并驾齐驱。
肖成音不知道她下一秒的冲动是想抓住一些什幺又或是漠视、看淡、放弃一些什幺。她只觉得在这个女人面前,她手足无措,赤身裸体,毫无矫饰的可能。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把她自己的名字递交给女人。
“肖成音,不肖子弟的肖、功败垂成的成、余音绕梁的音。”
不待说完她便被后悔淹没。她想当然地以为女人会愣住,接着恍然大悟,最后露出一种哀叹惋惜的神情——无非是慨叹人事变迁,感叹曾经的大小姐如今沦落至此。肖成音并不想在以这种方式成为大家的谈资,成为象征物是人非的那个符号。
可是女人没给她逃避的时间。她只略略一愣,便饶有兴味地捏住肖成音下巴细细打量一番。肖成音被盯得发毛,可是对方手指冰凉如玉,轻轻按住自己下巴的感觉舒服极了,她竟也不舍得挣脱。
女人终于松开了手,她扬起唇用暧昧的气声重复道:“余音绕梁。”
这话落在肖成音脑子里,她没法不回想起这个房间仅仅十分钟之前的场景。她不知道女人是不是这个意思,但她的脸再度涨红,唇齿间未散去的甜腥味和后知后觉的回想激得她小腹一紧。
女人手暧昧地从肖成音下巴滑到小腹,触到依旧滚烫的躯体,她自然明白面前小孩的想法。心底暗叹,想来也许世上只有她自己明白真正含义。
她怎幺会不记得这个名字呢?
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名字。
这三个字,躺在她手机备忘录里最深的地方,曾给她带来无限的遐想与痛苦。她不止一次想过,倘若真有一天这个名字不仅仅只是名字,而代表着她眼前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时,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她依然记得自己的种种假设:她会哭泣地奔向她,把那个绸缎似的弱小的生命护佑在自己怀里;她会沉默地望着她,冷静地告诉她自己只是生下了她,却并不是她的母亲;她会怀着一点点期许只看着她的背影,随后转身走回自己的生活。又或者是全盘推翻,知道永远不会有这一天存在。
她变了很多,遭受了很多痛苦,也最终成长了很多。她抛下了道德,牺牲了尊严,丢弃了幸福,换来了她的商业帝国。
以至于如今,她盯着面前这个共赴巫山的女孩——这个她的亲生女儿——竟浅浅笑了。
也许生活铅华尽洗后,该属于你的还是属于你。
她在年幼创业时被肖业强奸,生下的孩子被肖业夺走成为肖家独子。她东山再起后一手促成肖业落马,肖家分崩离析,那个孩子沦落到会所成为按摩师,在重新成为她的女儿前和她做爱。
她看着肖成音,只觉得余音绕梁。当年的音是怒吼,余下的音是喟叹。
喟叹声在心尖打了几转便散去,她也收拾自己准备离开。
没有什幺是一成不变的,对吗?没有一成不变的母女关系,没有一成不变的爱。她并不打算从此接管肖成音的人生,因为向来不喜欢接手别人的烂摊子。
这是她的女儿,即使是被肖业教养长大,也不会这幺轻易就死掉吧?
她穿好衣服拎起包起身,看到跟着起立的肖成音眼里的不舍和决绝。年幼的孩子毫无城府,女人很快看出她最终不会继续做现在的工作。也许这是好事,毕竟她不保证继续下去会不会上演狗血戏码。她曾通过彻骨的疼痛意识到自己的魅力,也无意染指面前的女孩。从此销声匿迹在对方的生活里,偶有闲心时看看她的生活,也算还了曾经的愿。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小孩比她想象中更大胆更冲动。
在她刚刚迈出那扇门时,小孩的声音一下劈过来。
“可以请问您的名字吗?”
她歪了歪头,觉得鼻梁上空空荡荡,于是从包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
“我叫周弥,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