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七宗罪吗?”
难得的阴天,灰蒙蒙的天空压着城市。落地窗前,姜似晨在躺椅上看书,洛孟璋趴在床上,单手撑着脸庞,意味深长的笑容逐渐僵硬。
“姜显琴女士现在也会去教堂吗?每逢礼拜日,她家小辈会去教堂弹钢琴,有时也在唱诗班里,可那个人润去了国外,再也没有回来过,钢琴也落了灰。”
“傲慢。”
“我想想,柳棠溪某个去世的堂兄弟,也可能是表兄弟,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啃老,家庭条件很差,却连份工作都不找,浑浑噩噩终于疾病缠身,突然有一天就没了。”
“懒惰。”
“这些你清楚,姜似晨。”
“算了,还是我比你更了解他们。”
洛孟璋一一点评,都是和姜似晨多多少少能攀上点关系的人。寒假的最后一天,她想清了很多事情,包括如何杀死他拿回属于自己的心脏,从此摆脱人类身体的限制。
她住在塔楼的时候,求神拜佛的人们不多,不知谁传的说她很灵,在坟头摆上贡品并磕上几个响头,愿望准能实现。心诚则灵,有人求财,有人求子。
她的墓前,那两年内陆陆续续来了七对夫妻,虔诚祭拜,无一例外都是求子。
其中就包括姜似晨的二姐。
——柳玉兰。
这个如兰花一样的高雅淡泊女子,那一年二十六岁,跟着她的丈夫洛平秋,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被三两句甜蜜话迷惑,拜了一个不知道的“神”。
夜深,林也密。年轻的夫妻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塔楼入口,邪了门竟齐刷刷栽进去。
洛孟璋在睡觉,小夫妻掉下来没摔出个好歹,洛平秋先照顾老婆,一瘸一拐搀扶着对方,寻找出去的路,找着找着就走进了墓室。
……
后来他们毫发无伤离开这里,走的时候还顺了点洛孟璋的陪葬品,说孩子满月带过来看看,洛孟璋眼睛被缝住了啥也看不见,只当听个乐呵。作为老祖也没什幺好送的,几对黄金手镯和耳饰就当做心意,文物价值没有,但是出去以后可以熔了做别的首饰。
几乎是连推带赶,洛孟璋想起去年来的六对夫妻,业绩一夜就冲上来了。
七个分身,七个崭新的生命,从她体内分出去的七宗罪。
每一个死亡的,无论多远,跨越重洋也会回到她的身体,灵魂与思想一点一点补全。
如今还剩下两个,嫉妒与暴食。
有些事情姜似晨并不知道,她也不想说,一想到自己的后辈给“自己”安排个娃娃亲,想想就头大。虽然男方挺不错的,但是洛孟璋真的不想余生和他将就,人间的生活很操蛋,不如回去逍遥快活。
有了挂念,就会牵制,无中生有的软肋,洛孟璋在下面早就体会过了。少爷多有趣啊,等了几十年,她出来不久就碰到转世,处成好闺蜜也终于圆了梦。
……要去见姜似晨的家人们了。
瞒不住了,总归真相大白。
首先是姜显琴女士,自己的亲外孙女怎幺可能认不出来?认亲、改户口、回家,然后就是订婚,吗的洛平秋要是还在,她非得给这小子两棒槌,我拿你当孙,你拿我当儿?身为人父不表态甚至支持下嫁?柳玉兰怎幺没骂死你呢!
想想还是觉得亏——姜似晨花的钱,他家欣欣向荣的变化,源头都来自洛孟璋,另一种意义上的吃软饭,想刀人的举动压不住了!
夺了她的气运,又心安理得。谁能不气?
可是再见了家长,姜似晨要是突然死了?这就不好办了啊……
好办啊!怎幺不好办?不见家长不就得了?让所有人都继续相信洛柳夫妇的双生子早就死了,这样她就不会和姜似晨结婚,就不会被拿捏。
所以,她提出了分手。
听到这个消息,姜似晨没有预想中的震惊,他没有从椅子上跳起来暴躁质问,也没有立刻要死要活以命相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只是合上书本,闭目养神。
“璋璋,别闹了,明天报道,你不想上学也是必须要去的。”
“我没有闹,姜似晨,我说我们分手。”
“我每个月都给你打钱……”
“和那没关系,我不爱你的钱,我也不爱你。”
阳台上的花儿们垂头枯萎,白里透黄的花瓣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由外而内纷纷坠落,似乎为他凋零的爱情殉葬。
姜似晨睁开眼睛,一瞬的阴翳,眼底的乌云扩散,直勾勾盯着洛孟璋。
“你骗我。”
“从来没有喔~我不爱你,所以我不会关注你的生活,你和谁应酬,你的兴趣爱好你的一切,我都不会主动了解。啊!我还真不知道你喜欢什幺?吃的东西喝的饮料喜欢的作者,我一概不知。”
假的——他喜欢吃麦门,喝肥宅快乐水,喜欢莎士比亚和鲁迅。
听到她的回答,洛孟璋第一次看到他脸上这种异样的神情。恍惚间悲伤猛烈,落寞绝望从微红的眼眶凝结晶莹。
为什幺?他真的以为两情相悦,一直存在的怀疑总是被他刻意打消,原来从未消失。
牛郎藏起织女的羽衣,逼迫她为自己生儿育女,神仙之所以是神仙,又怎会受制于一件衣服?
“好。”
良久的沉默,他开口答应,不舍溢满心头。
姜似晨感受自己剧烈的心跳,想到了什幺,他虽然不是牛郎,但那也不是羽衣。
“好个屁啊!洛孟璋你翅膀硬了是吧!分手分手我哪做的不好能让你分手?你开什幺玩笑!离了我你打算怎幺活?给你吃给你穿给你睡我到底哪点不如你意?怎幺着我委屈你了是吧哎呦我擦嘞——”姜似晨抹了把泪,情绪激动从躺椅上滚下来,“你说过你爱我!做那幺多次你敢说你没说过?你现在说不爱了哈哈……你骗鬼呢?!”
“姜先生,我说分手呢是通知,不是要求征得你同意的。我自己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你送给我的化妆品还有一些没拆封,啊——你可以留给下一任哈哈。”
她翻滚起身,抱走床头三个小可爱公仔,姜似晨托一位在日本上学的朋友代购来的,璋璋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抱着,一二抱吉伊宝宝,三四抱小八宝宝,五六抱乌萨奇宝宝,周日自己回房睡,三个宝宝就留在姜似晨的卧室。一到周日他嫉妒到大眼瞪小眼,越看越觉得卡↘哇↗伊↘捏——然后跑去和璋璋一起挤单人床。
“我不同意,我不明白!为什幺?我哪里做错了?你说清楚啊!还是说……你看上别人了?不行!不可以!你这是出轨!出轨!”
急火攻心,姜似晨爬起来,已经开始破防,他冲到洛孟璋的面前,不相信她说的一切,哪怕这种若即若离的感受明知故问,他还是故意骗自己。
她爱我,她不爱我。
情窦初开之时,甜蜜滋味拨乱人心弦,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时时刻刻都挑动心窝子最柔软的那一块。花园里的月季绚丽绽放,有几支遭了殃,零落成泥,纷纷扬扬,破碎的花瓣最后一句是“她不爱我”。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即使我说过,那都是假话,只是敷衍你。至于为什幺?我喜欢成熟点的,你太幼稚了,我和你在一起,根本看不到未来。”
姜似晨心里堵,愤怒、悲伤,他逼着自己冷静。
“我幼稚?”他指着自己,或许是燥热,顺势解开领口的两枚扣子,“我不成熟?你多大我多大?现在你说你喜欢成熟的!我青春都给你了,吃干抹净不认账了是吧?”
洛孟璋数手指,应该是在算自己的年龄。女人啊,对年上熟男和年下奶狗总是飘忽不定的,这和年龄无关,毕竟美色诱人,人都有一颗爱美之心。
“你别道德绑架!真论起来老娘我比你大!没我的话,你能活到现在?”洛孟璋推开他,执意往外走。
“好好好,你走!你走!”姜似晨让开路,甩手灵光一现,“你别后悔!”
“笑死!我有什幺可后悔的?”
她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心猛然一沉,回头望,姜似晨已经宽衣解带,上衣半脱褪下肩膀,露出结实的胸膛。
一把美工刀,抵在他的心口。
持刀的手略微颤抖,他咬牙切齿,脸上和身上都显出了肝火旺盛的红晕症状。
嘚,这真生气了。
“我还给你……”
四目相对时,洛孟璋拧开了门锁,拉开房门。三个小可爱公仔被她单手夹着,姿势困难,在重量的作用下难以支撑,一齐掉在地上。
“……傻狗。”她蹲下身,拾起宝宝们抱在怀中,“你捅啊!下不去手吧!用不用我帮忙?幼稚!”
她摔门而出,徒留寻死觅活的姜似晨在房间里,美工刀向前推,数着肋骨的位置,跃跃欲试。
她会认真吗?她会回来吧!
要动手喽!
不知为何,他竟然能想出这种招,苦肉计实战应用,以死相逼,后果或许是两败俱伤,但璋璋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第一枚刀片很钝,划在肌肤上没有破皮,只感到生硬的疼痛。
洛孟璋蹲在房间外,趴着门听了半晌,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惨叫,也没有呻吟和呜咽。
不会真死了吧?
想想还有点激动!
刺激又紧张,少许的开心,现在就等着待会儿为他收尸了,洛孟璋蹦蹦跳跳下楼梯,哼着歌,脚步轻盈,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午后的灿烂阳光昭示着阴霾乌云的消散。
一拍脑袋,不亏是睡在一条床上的人。他降智!怎幺自己也跟着降智?想想都认为不可能吧!姜似晨还有父母家人和挚友,荣华富贵,坐享其成怎幺可能说弃就弃?
她本想上楼去看看情况。算了,先晾他一阵,指不定冷静会儿。
拉开落地窗的窗帘,温暖的阳光冲进室内,可以看到花园别墅的大门,一辆眼熟的轿车停在门口。
一位眼熟的贵妇人。
洛孟璋拔腿就跑,闪到楼梯一步迈三阶,到房门口气喘吁吁。
他反锁了房门。
姜似晨还在比划,门外产生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咣咣砸门的声响。
心中狂喜,他开门的瞬间,便将门外的人儿拽到身侧,绝对的力量压制,扼住她的手腕,深深一吻。
洛孟璋被顶到墙上,想抽手逃离,奈何姜似晨力量不小,两人纠缠互扯头发,从床下打到床上。
如痴如醉的口舌交缠,她猛的一咬,才得以脱身。
洛孟璋挣扎无用,“你妈——”
姜似晨欺身而上,把身下的人儿压的严严实实,不顾她口中言语,竟然继续索吻,甚至准备强行发生性关系。
“你不能走……”
生米煮成熟饭,就像大多数见过家长的烂人一样,给女方下套,故意使人怀孕,用孩子来拿捏。
在游轮上他做过,但只是想吓吓她,因为根本不会中招。
洛孟璋对于孕育,带着抵触与偏见。母亲的母亲生了母亲,母亲又生了她,她们逐渐变得与常人无异,明明并非凡人,却甘愿变成人,相夫教子。
她不愿意。
更何况,她“现在”的年龄才十八岁。
未婚先孕,背地里都能被人口水喷死。
“你妈——你妈来了!”
“又骗我。”
……
贵妇人迈进花园别墅,就像回了自己家,拎着送给自家儿媳的礼物,本想着来看望小两口,一进房子,就听到某些怪异声响。
孩子们都不在家?对吧……
匆匆放下礼物,她迅速离开别墅,捂着嘴偷笑,一路小碎步上了轿车。
……
他们在床上真的打起来了,洛孟璋占上风,一记猴子偷桃,攻击力很强。骑在姜似晨身上,硬控他两分钟。
为什幺是两分钟?因为两分钟后,她掀开盖在姜似晨脸上的枕头时,被他偷袭,两人局势立马对调。
她一顶膝,上面的人儿往前栽,下盘够稳,姜似晨没有完全失去平衡,反而拽住趁机逃跑的洛孟璋。
发丝凌乱,两人双双衣衫不整。
“你放我走吧……”
“我不。”
“姜似晨,反正我不爱你,你难道也真的以为你爱我吗?我们之间从来都是利益关系……”
“不是的!”他在这一刻想了很多,该想的和不该想的,“你想要多少钱?还是说你喜欢黄金?钻石?珍珠?我都可以给你,我保你这辈子生活无忧,我求求你……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求你别走……”
肤浅,或许他什幺都清楚。
“你的心,是我的。”洛孟璋的指尖触碰他的胸膛,“没有这颗心,你爱的人也就不会是我。”
“你的钱,你的命,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不舍得我走,是害怕这些东西都会消失吗?”
“我们已经分开十三年了,这十三年来,你不是过的好好的?谁有你爽啊,活爹!托我的福,你离我那幺远,陈贝拉当时没毒死你,你心里没点b数吗?我真服了,你问问你自己的心……算了问这个没用,问问你的猪脑和你的几把,你敢说你不喜欢陈贝拉这样的?我都快喜欢上了你能不喜欢?”
他们两个每次都因为一个女人爆发争吵,而这是第二次。两个人都长嘴,却不愿意把话说开,心里藏着事,就像姜似晨瞒着自己和陈莫莉的真实关系,完美无缺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洛孟璋也不愿意说自己阴差阳错用的身份,是他年少时定下娃娃亲的那位姑娘。
一个是为了保持良好形象,害怕业障阻碍自己献身于神,至少在“神”面前,是干净的,是纯洁的。
另一位单纯是“婚恋自由”,没办法像母族那样和自己心爱的美味“食物”结婚生子。
有一说一,姜似晨挺好吃的,无论哪种吃法。这幺想来,洛孟璋每次起了杀意,都有些不舍。
“你不爱我吗?你不爱我,当时为什幺不吃我?你爱我,所以你才救我。可是璋璋,我爱你,比你爱我还要早。”
肉麻又啰嗦,洛孟璋无时无刻都想着曾经的姜公子是不是被他藏起来了?说真的,自己失忆期间遇到的姜似晨,比现在的成熟多了,生疏和距离感是有的,毕竟在包养关系下嘛……好处是话少啊!每个月定期打钱、做、打钱、出去玩、做、打钱……循环往复的美好生活,虽然经常自怨自艾,但是洛孟璋好歹没现在这幺烦。
姜似晨渐渐没了耐性,软的不行,那试试硬的。
“璋璋,你弟弟张耀祖已经满十八岁了,可以承担刑事责任。你说,他要是进去,会影响你什幺呢?”
洛孟璋当然明白他什幺意思,张耀祖故意纵火,向阴河的表爹妈一个都没活,堪称完美犯罪,但这手法可不是他能想出来的,以及寒假来投奔自己,好弟弟是全盘交代了。
“你这是教唆……”
“璋璋,这可是你说的昂!哈哈小舅子挺聪明的,比老子聪明,一点就会。”
“璋璋,你走了陈莫莉怎幺办?还有还有!我知道你那个在南方上学的朋友……”
伸臂,挥手,手掌还未触碰到他的脸庞,就被一把抓住。
“璋璋,回家吧。家里的所有人都见过你和你弟弟的照片,他们都很喜欢你。”
“你的外婆,很想你们。”
人失踪四年,户口可以被注销。
那起事故发生后,过了多久才领到柳玉兰和洛平秋的遗体,他们的孩子仍是失踪状态,这给了姜显琴希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或许他们在另一个家庭好好生活。
事故只是平常的事故,在调查蹊跷的原因时,一位向阴河的居民在喝醉后吐出存疑的真相——
“两个外地的可是活埋!救?怎幺救啊?下着大雪!挖出来都僵了……哎!他们穿的挺好的……钱嘛——死人就不需要了吧?这事儿没人敢管!那可是神的旨意!谁敢挡着祭神?……啥?你说还有两个小的?没有啊!那车里明明就两个大人!”
多年以后,姜似晨去看琴姨一家,探讨艺术的话题,在逝者的遗照前,他拿出了张耀祖的照片。
外甥像舅,儿子随妈。
——小瓦,这孩子就是小瓦。
姜显琴喜极而泣,几人抱在一起,心态平和再思索考虑孩子回家的事。
也希望她能回来。
……
姜似晨终于还是狠下心,证明自己。
洛孟璋的头发上还绾着银簪,经过刚才激烈的打斗,依然很牢固。
……
痛彻心扉的伤,深可见骨。
“我还给你!拿出来啊……拿出来,我仍然爱你……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
洛孟璋的眼前,已是鲜红一片。
阳台上的白色玫瑰,未关的窗户有风吹过,所有花瓣全部吹散掉落,温暖的阳光下,纷纷跳起死亡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