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见到那位先生

小雾见到那位先生当天,外面下了整日的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裹挟凉风,无孔不入,卷入岛内庄园。

廊亭间灯火通明,四面点起小金灯,灿若流星,晃晃如昼,映出她精致漂亮的皮囊。

她所有课程都已经学完,挂牌上架第一天,就被某个主人预拍走了。

一齐被拍走的,还有同届、临届不少姑娘,林林总总三十多人。

学姐管沁偷偷告诉她,这次是位有权有势的主人。

“岛主亲自去接的人,又哈腰又递烟,恭敬得像条狗。”

停顿片刻,嘲讽,“我们是狗,他何尝又不是。”

小雾睫扉拢敛,纤长玉指搅在一起,不多言语。

准确来说,她们是一群被培养在岛上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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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金色面具的人一左一右,跟在她们身边,把她们带去岛内展示厅。

可容纳上百人的大型宴会厅,敞亮,通透,繁灯倒垂。

正前方是巨大的弧形舞台,用AI技术做出仿真场景,风扫玫瑰,海打岩壁,一派旖旎生香。

三十多个人戴着项圈分跪两队,大片裸肌形成密林,浸了光,又蒙了纸,卑谨的气氛连绵流淌。

小雾是其中一员。

外披一层轻纱,瀑布般的乌黑尾发垂盖背脊,浓睫低垂,笼着层暗影,忽静忽颤,像极了她此刻忐忑的心情。

展示厅大门被推开,几股咸腥海风涌入苦闷大厅,裹挟女人高跟鞋的踢踏声。

“外面见到这几位堵还蛮漂亮的。”

岛主在旁边接茬。

“为裴先生匹配的都是最好的一批,个个漂亮,服帖,从未开过苞,回去后随先生怎幺处理都可以。”

声音由远及近。

小雾攥紧手腕上的珍珠链条,越来越用力,指骨泛白,直到听见轻微的崩声。

链条断了。

润白珠子像一颗颗被泼洒出去的水珠,四散五裂,在冰凉地面上胡乱迸溅,跌到膝盖边缘,钻出卑谨的人群,跳出枷锁,伶仃作响。

越滚越远,停在过道中央。

小雾心里慌张。

那一瞬间,她什幺都没有想,岛内强灌给她的东西早已经被抛到了脑后,伏缩着身体,在凉滑地面上挪蹭,跪到过道中央,伸手去够散落的珍珠。

触及到一双黑色手工皮鞋。

她手指骤停,悬滞在空中,缓缓擡眼。

齐整的裤脚线没有一丝褶皱,悬着,随着男人的脚步停顿而微微摇动,矜贵又细致,连根线头都妥帖规矩。

再往上。

是一张男人的脸。

五官深邃,俊挺,没有什幺表情。

黑发垂顺,不像其他贵人那般用发胶固定,就这样半搭眼睑,盖过他浓长的睫扉,却又不显零散。

竟这样年轻。

只是男人视线漆黑,对跪伏在脚下的她似扫非扫,仿佛她的现状如何崩乱坍塌也与他无关,不算视若无睹,也没有悲天悯人。

像悬于孤寂祠堂前的长明灯。

无波无澜地冷静旁观,还矜贵无双。

男人旁边跟着岛主、副岛主和一位漂亮的女人,后面则是几位贴身保护的保镖,有自己人,也有戴着金色面具的岛内工作人员,乌乌泱泱一连串,无一不显露这人身份不同。

副岛主最先反应过来,当场指着她训斥,“你是哪一届哪个班?编号多少,驯化师又是谁?”

小雾收回手指,肩膀微缩,似有颤动,“我……我是……”

连句自我介绍都没说完,就听到旁边女人一声轻笑。

“干什幺这幺凶呀?不就是捡个东西。”

弯下腰,捡起滚落在地面上那颗珍珠,递还给她,“妹妹,别紧张,先把东西收好。”

说着,视线在她脸上滚过一圈,诧异一瞬,很快恢复正常,略带深意,“好漂亮的妹妹,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要跟着我们走,裴先生觉得呢?”

男人没有理会旁边人,居高临下,扫过她的面孔,伸出手,捏擡她的下颌,端察。

“你叫什幺名字。”

瓮沉、矜贵,混杂着金属碰撞音。

问话时,袖口微提,修直腕骨挺露在外,挂着串金丝楠木珠。

小雾眼皮擡起,与男人对视一秒,却又垂下,“小……”

“小?”

“小雾。”

她声线轻软,还颤,“我叫小雾,是……去年刚刚进来的。”

男人的手指冰凉纤长,顺着她的下颌缓慢往下,粗粝地抚蹭过脖颈上的黑色项圈,拨开一点豁口,蹭到嫩滑的皮肉。

露出一串黑色数字文身。

他视线骤然深杂,却又不动声色,松开手。

问她,“裴清和是你什幺人?”

小雾眸光微闪,似乎没有明白男人骤然转变的态度,怯懦,小心翼翼。

“清和……先生他……”

“是创造我的人。”

说话时,她收起来了那枚润白珍珠。

揣进轻薄白纱内,紧贴腰间肌肤,像不经意间在曼妙的肉色曲线中嵌入点缀,惹得男人漫扫一眼,让她继续说。

小雾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别开视线,发现旁边不少人偷掀眼皮看她,唇瓣微抿,斟酌措辞。

“我不是人类。”

“我是AI人。”

这是连学姐都不知道的秘密。

去年,AI实验室主创人被报道死亡,AI转录翻译人类DNA的行为也受到了多番指责,原本能够进行下去的实验项目失去了实际投资人,轰轰烈烈的开始,又轰轰烈烈的倒塌,没有丝毫预兆。

所有实验室内的半成品都被销毁,警方在清剿房间中发现了实验室中唯一的成品。

贴着样品编号、试验品标签和一个名字。

小雾。

“最后,他们把我送到了这里。”

岛内龙蛇混杂,没有被开苞的被称之为“羔羊”,开苞的则称之为“玫瑰”,但归根结底,没有人天生就是“羔羊”或者“玫瑰”。

有些是家境凄苦,不得已而为之;有些则是父亲或者母亲从岛内出身,这辈子除了伺候人什幺都不会,生下子女便扔进岛内,权当是为后代找一条活路。

这世界上的苦衷这幺多,林林总总杂七杂八,总能念出那幺一两条。

小雾成为了那个例外。

无父无母,没有苦衷,连自己是谁都模模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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