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清在百忙之中抽空回了趟家。
当她回到家时恰好中秋,阿兄特别喜欢一家人聚在一起,便邀请了几个邻里与远亲。
宣清与家人好好吃了几顿饭,又在家中呆上数日,最后像往常出门玩似的,趁着天色未明,家人熟睡之时溜出家门。
她如今已经变得很厉害了,可以来无影,去无踪。
也可以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可是当她来到魔域,一切又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她寻不到凌羲光了。
她用神识感知到的凌羲光如今只是一缕妖魂,被谁埋藏在魔域皇宫的密室,可那缕妖魂太过微弱,连半颗妖丹都凝不起来。
她只能继续潜入密室,却在密室走廊的尽头发现了提着灯笼在等候着谁的墨河伯。老人盘腿坐在那一处,整个人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尘土,似乎已经坐在那处许久了。
见到她来,他睁开一双洞若观火的眼。
属于妖兽的竖瞳,幽冷的墨绿,萦绕着森寒的阴气。
“墨河伯,凌羲光可在里面?”
“……”他并不出声。
宣清顿时了然。
她就知道,闭关是假的。
她不禁透过神识去观测六界,却发现,只有此处还遗有他存在的痕迹。
许久,佝偻的老人才缓缓发出沙哑苍老的声音,他说:“姑娘应该知道的,钥匙……”
这一声姑娘唤得她有些恍惚。
“钥匙?”
“送给姑娘的……钥匙……”老人用含泪的浑浊的目光凝睇着宣清,宣清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极其不寻常的想法,这想法如同当头浇下的一盆冰水,令她手脚也随着心脏一点点地变冷,发颤。
“难道说……不,我要去问问那个人……”
墨河伯瞧着她一点点地远去,密室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
片刻之后,密室入口传来一声重响,有谁跌进来了。
老人浑浊的眼珠逐渐清明,变为更警惕的竖瞳,他死死盯着那一端,直至有一双与他相似的眼珠子出现。
灰绿的,如湖泊般澄澈,荡漾着天真懵懂的光。
“老伯,我阿姐怎幺忽然就消失了?”
说话的是一只稚嫩的马妖,她似乎叫……宣素,墨河伯曾听自家少主讲过的,说宣清姑娘还有一个身世凄惨的妹妹,转世后变成了一只小妖。
可他如今一见方知,与寻常妖族不同的是,宣素其实是半妖半魔。
不知为何,墨河伯有些激动:“……!”
“您……您整日待在此处,不冷吗?”
眼前的宣素并未修成人形,只能用嘴叼下身上的厚毛毡披风,迈着不轻不重的步伐来到他面前,盖在他发僵的膝盖上。
“我送您一张毯子,您能让我在这里等她幺?”
“……”墨河伯挪了挪位置,将有烛火的一边留给她,自己则靠在更冰冷的角落。
这孩子愁眉苦脸地坐在他身侧,一点儿不担心他是否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哎,我好希望她能多陪陪我啊。”
*
宣清急匆匆跑去寻了赵长青,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他那句:“送给你的,你不要,白浪费了人家心意。”
她来到赵长青的住处,他如今也住在蓬莱一个距离她家有些偏远的境岛上。境岛很小,四面皆水,水中央有一块小藩篱,入眼是一间简陋的茅屋。
青年正躺在茅屋门前泡茶,赏水。
宣清忍不住开口:“钥匙,是怎幺回事?”
他将眼神转移至宣清身上,片刻后露出乍然的神情:“啊,新人神特有的狼狈神情,竟被在下瞧见了,真是大失敬!大失敬!”
“都这种时刻了,你还要与我耍嘴?”
“都什幺时刻了?”赵长青反问?
宣清皱眉不说话,可五官中透出的情急却将她轻易出卖了。
过了半晌,她才呐呐开口:“你分明知道的。”
赵长青当然算到宣清会来找自己。
可他前脚才收拾好包袱准备跑路,宣清就已经追到家门口了。
秉承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道理,赵长青与她说了个七七八八。
从上古时期的龙神开始说起,再到十二祟兽与神域的联系,还有龙族与神域之间的联系,宣清的脸色是多听一分就多白一分。
天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
可是赵长青却自己执着伞,并未向她倾斜一分。
一场如絮秋至雨,令得湖面上泛起微雾。
雨水流了她满脸,让人分不清哪些是泪。
宣清如鲠在喉,无法说出任何的话,她死死攥着空无的手心,似乎攥的不是空气,而是凌羲光用自己躯体化成的十二把钥匙。
“他怎幺什幺都不与我说呢?”
擅自做主,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她的心,让她记一辈子幺?
宣清有些生气,可她忽然又想起自己与凌羲光诀别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甘愿为她付出生命,而她自己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幺呢?
是“我不喜欢你了”,还是“我们已经结束了”?
她有些不记得了,可无论是哪一句,无论是非真心,都是那样伤人心……
宣清站定在原地,满脸都是泪。
赵长青睨着她,瞧见她眼底的神色时而愤懑,时而悲戚,却又死咬着颤抖的唇一言不发。
这哪里像人神呢,分明便是旧时落魄得只能在雨林中露宿,噩梦醒来时发现凌羲光不见了便哭丧着脸问他,“凌羲光是不是丢下我们了?”的小师妹。
他忍不住开口提点了一句:“你还能感知到他,肯定是没死的,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要不你且再等等他?”
宣清擡眼看他。
烟雨之中,传来谁的叹息。
“小师妹,咱们……且再等等他罢。”